【中篇小说】跃龙门(六)

刘井刚

<p class="ql-block">可是,这些奖金是从哪儿来的呢?它就是中间环节费百分之六十。一家工厂只回收产品价值的百分之四十就盈利了,剩余的百分之六十就由我们直接从工厂提货卖给消费者省出来的。我们直接把三千元交到第四级别代理员手中,代理员把钱打给最高级别代理商,代理商又把钱打往国家财政部指定的民生银行。民生银行是不受理个人业务的,它是专为国家从国外引进的七大支柱企业:股票、彩票、房地产、保险、期货、广告以及我们今天干的直销服务的。民生银行把三千元中的百分之四十,也就是一千二百元打往工厂,另外百分之六十即一千八百元累积,你省出一千八百元、我省出一千八百元、他省出一千八百元。所有一千八百元全部累积,依照五级三阶制奖金分配制度,根据我们来的早晚和级别的高低,把钱开给我们。代理商每月能开到二十三万八千、代理员每月能开到一至三万、我这个培训员每月能开到一至五千、推广员千元左右、会员几百元不等。好的制度决定了我们每个人遇到好事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你看我在这儿干是不是为上面的人累积点数、推着他们往上走?是的。那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干呢?我是为我自己干的,而且我下面的人也推着我往上走。每个人都是为自己干,每个人都有能力卖出两套产品。已经进商的李永沁,如果对她没有好处她会在这儿干吗?她当初也是为别人累积点数,她也卖出了两套产品,一套卖给她姐李永胭,另一套卖给她弟李永佑,然后她就晋培晋代晋商了。我们每天都有人来考察行业,每月都有晋代晋商和十八线退役的,形成良性循环。为什么还存在十八线退役?是因为根据五级三阶制奖金分配制度,中间环节费百分之六十你已经分完了,你必须退役出局。十八线退役注定每个人都能挣到大钱,像大海的浪一浪推着一浪。”</p><p class="ql-block">郑实被尚小娥这一长篇大论说得哑口无言。并不是尚小娥这套说辞无懈可击,而是他郑实还没有理清头绪。他有许多显而易见的疑问,只是这些疑问他一时搞不清关键所在。一旦贸然提出,会像拳打棉花包一样软弱无力。这个雄辩滔滔的尚小娥,自始至终把说话的重心放在他身上,好像自己的名字先前某个时候深深印入这个从未谋面的花季女子的心底,从而对她的人生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此时的促膝长谈推心置腹,正是一见如故。尽管此时他如坐针毡,他也不想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愤然离开。如果那样,实在是大煞风景!</p><p class="ql-block">尚小娥的声音仍然很温和。那慎重其事地样子,仿佛梦想即将成为现实。她说:“你想过没有,当你达到公司最高级别代晋商,拿不到那笔大钱怎么办?找谁呀?告诉你,谁把你叫来的就找谁。找你的推荐人,推荐人再往上找,就是已经退役了的刘炳都能找出来。如果中间有一个开不到钱,比如李永沁开不到钱,她会不会告诉她姐李永胭和她弟李永佑,说这里有问题,不能干了。然后一个传一个,这个行业是不是早就不存在了?这样,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跟你聊天了。我们这支网络就是亲情线,每两环都是最亲近的人。如果有一环脱扣,下面的人已经不在了。”</p><p class="ql-block">尚小娥终于讲得口干舌燥,当她端起杯子喝水时,师玉凤碰了一下郑实,指着他面前的水杯示意他也喝。</p><p class="ql-block">郑实摇了摇头。于是,师玉凤不客气地端起那杯水,咕咚喝了一口,还意味深长地匝了一下嘴,非常甘甜的样子。回味一阵后,她这才掏出手机看了看,朝郑实使个眼色,就站起来同尚小娥握手。郑实还不习惯握手,只说了声再见。说完,他骂自己纯粹多余,自己恨不能永远不和她们再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郑实坚信,这里的人像皇帝新装里面的那些人自欺欺人。所有的道理似乎都合情合理,而且成功人士刘炳、刘成福、李永沁、李永胭、李永佑、李增成整天在黑板上出现,鬼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即使有这些人,谁又能断定他们成功了?他说了一大堆自己的看法。听他说完,郑得运也不认为他理由充分,也不抱怨他根本没闹明白,只是顺着他的话说:“要是真的不挣钱我们就不干。”可是说完,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p><p class="ql-block">除郑实自己之外,网络中所有人都知道,郑得运这几天正为他的事寝食不安。每次各坐网大培自作聪明地把他和郑得运的关系一再地拉近,郑得运就显得不好意思。郑得运加入这个行业后,第二个叫的人是他的同学。那同学毅然离开回家了。同学回家后把自己看到的和自己的想象揉在一起跟周围人大量宣传,这让郑得运很气愤。而更让郑得运气愤的是,他第一个叫的人,就是师玉倩在乌鲁木齐的隔山兄长,郑铭的父亲。那人去车站买票时,为了再确认一下真实性,就给郑得运打个电话。郑得运以为大功告成,直言说是干网络营销。那人一听,马上联想到传销,他不仅取消了行程,还一个电话打给在成都打工的郑金。郑金第一次听说传销二字,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坑爹犯罪,吓得要死,在电话里跟郑得运哭天抹泪,说:“你们自己胡闹,不要连累我就是。”郑得运哭笑不得,可电话里又解释不清。郑金挂了电话,又跟老家的爷爷奶奶哭诉,可爷爷奶奶更不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性质的违法乱纪,有多么不可告人,提心吊胆地安抚了痛哭流涕的郑金,战战兢兢对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这次之所以顺利钓来了郑实,是郑得运从儿子郑金那里知道。老婆的隔山兄长离开乌鲁木齐去了哈密,又抓住郑实寻找工作的急切心理,让郑实送儿子郑金来河北。可是,就在郑实和郑金到达的那天夜里,郑得运父子俩大闹了一场。郑得运把郑金狠狠地揍了一顿,然后警告郑金:“如果你跟你爷露了什么,我要你的小命!”尽管这话只是恐吓,但如果郑实真的知道内情而一走了之,郑金再挨一顿揍是少不了的。在他的授意下,最近几天,郑金不许与郑实单独接触,吃饭、睡觉、包括走路都必须间隔开。所以,郑实来了两天,与郑金话都说不上一句。</p><p class="ql-block">郑实认为自己被郑得运从大老远的新疆骗到这里,只是自己不幸。第一天上课堂时还单纯地以为前面三个空座是有人离座出去了。第三天上课堂正要在第三排一串空位坐下时,带他的徐小云立即拦住他,说:“我们坐前面。”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明白是给新人留下的。</p><p class="ql-block">“又是哪个倒霉蛋被骗到了这里?”郑实附在徐小云的耳边悄声问了一句,同时也找到了一根让心理平衡的杠杆。老家风俗,新娘子进门三天不论大小,这风俗通吃。他来这儿也才三天,发觉别人对他百依百顺,事事迁就,所以就肆无忌惮。徐小云用一个女孩子的娇嗔使劲翻了他一眼,用训斥一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一样的口吻说:“叔叔真没素质!”郑实嘿嘿一笑,觉得被北京人叫叔叔非常舒服。他也摸索出了一点规律,凡是头天晚上陪他聊天打牌,第二天准是这人带他上课堂、串门。昨天晚上陆士东不参入打牌了,替代陆士东的就是这徐小云。这女孩嘴像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叔叔地叫,一边打牌一边细数自己从哪儿来?以前都干了什么?那话里话外都在表明:她们北京人都慎重对待这件事,那么你们这些农村来的土包子更应该把握这个机会。北京是什么地方?那是三个代表的地方,代表先进的思想观念,代表先进的生产力,代表……郑实已经适应了这几天的车轮战,练就皮厚肉厚承受任何形式的攻击,不在意一切,来者不拒。只要不去课堂,不去串门,寝室所有的异性都争着陪他打牌。他打牌的手气特别好,以前还有输有赢,现在光赢不输。明明有时揭了一手不怎么样的坏牌,心不在焉地也能打赢,感觉自己真的时来运转了。</p><p class="ql-block">在郑实正春风得意地与几个萍水相逢的男女热火朝天地打牌时,郑得运却在院子里跟朱彩霞不停地大发牢骚。这支网络是因朱彩霞而起的,弄得郑得运整天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也是朱彩霞。于是朱彩霞无可避免地成了他的出气筒。他对朱彩霞说话从来不客气,骂骂咧咧:“这纯粹不是他妈人做的活,早知是这样,还不如在家给人家抬八牛石下挨打力,我叫我女儿来也没这次压力大嘛!”</p><p class="ql-block">女儿郑亚萍是他一个电话从广东佛山鞋厂叫来的。只有这次邀约,他没费吹灰之力。当然,作为女儿,郑亚萍压根不会想到父母会骗她。这个行业与其它任何行业不同,世上最亲近的关系要在这里大显神威!</p><p class="ql-block">郑亚萍没有什么人脉,她是个不善言谈的女孩。在鞋厂,她仅仅与男同事陆士东熟络,但这都源于俩人老家邻省邻县,能攀上半个老乡的交情。她加入行业后,陆士东就成了无处可逃的邀约对象。陆士东非常乖驯,招之即来,也乐意加入行业。运作时,陆士东把与自己平日眉来眼去的车间主管张春琴给叫来了。张春琴是湖南女子,脾气也是过来人的暴脾气。来了一看,一切并不是陆士东在电话里煽乎的那么诱人,闹死闹活的不上课堂,还险些出人命。陆士东只好白天黑夜地陪她。第三天她就换了一付容颜,半推半就地加入了行业。可是,她即不上课堂又不串网,每天就窝在楼上陆士东给她加餐的那间小屋。那间小屋让她遐想不已、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郑得运对张春琴的不满正始于此。陆士东是奔他女儿郑亚萍而来的。尽管全家对这桩婚事始终讳莫如深,没作任何表态,但至少有了徘徊观望或审时度势的意思。一旦条件成熟,比如大家都在这个行业成功了,挣到了大钱,或许还是有希望的。可是,在这候选期间,你陆士东应该能经受住目前的考验,就算这考验遥遥无期,也不能改变初衷!站在未来老泰山的角度,他有种被人当作跳板的屈辱。从陆士东,他又联想到张春琴,按老家俗话说:母狗不摇尾,伢狗不跷腿!你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老牛吃嫩草?是的,张春琴是奔陆士东而来的。他不反对,这个行业出发点是以情织网。可是,在把握张春琴那关键的两天,两人关系暧昧,打出感情牌,他把这种关系理解成宋河与吴英、吴英与师玉海这样的关系结构。可加入行业后,行业内的条条款款开始发挥作用了,不正常的男女关系立刻被叫停,即使恋人和情侣也得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你张春琴怎么就不知道节制?分明还想把两人的关系往合法方向发展嘛!就这样,每次陆士东与张春琴在楼上隐身多久,他就在楼下联想多久、愤慨多久。</p><p class="ql-block">朱彩霞说:“你小声点!”</p><p class="ql-block">郑得运根本不听,反而对她这个上属发出严厉地威胁:“张春琴整天病殃殃的,不上课堂不串网,寝室的人都让她消极完了。如果再这样,让她滚蛋!”</p><p class="ql-block">“你这人真是!”朱彩霞气得不行,却还装一付笑脸,她说:“你像有些做父母的,开始怕儿子说不上媳妇。儿子好歹领一个回来,又认为不是明媒正娶的,嫌这嫌那。也许人家是真有病呢!”</p><p class="ql-block">郑得运愤愤地说:“什么病?相思病!”</p><p class="ql-block">朱彩霞轻蔑地望了一眼郑得运,心里有几分不快。不光是郑得运在她面前放肆,而是所有下属都跟她这样。她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在季老头家,她向郑实介绍自己的情况完全属实。还在青岛开出租时,她就和老公离婚了,接着又开理发店。有一天,曾在她理发店门前卖过蔬菜的李永沁突然开回一辆崭新的帕萨特。尽管两人以前没有深交,也没约定过‘苟富贵勿相忘’。两人一个在充斥着洗发水的屋里侍候客人,一个在人来车往的街边卖着蔬菜。但李永沁发达后首先想到了她这个同样为生活打拼的女人。李永沁把车停在她理发店门口,从车上下来,珠光宝气,像个贵妇人款款走进她的理发店。当时她大吃一惊,一个顾客的头发才盘一半,心思全部转移到李永沁身上了。她问李永沁这半年去哪儿挣了这么多钱?李永沁非常和气,说在哪在哪?接着,她又问李永沁都做些什么?李永沁笑而不语,显得非常神秘。追问再三,李永沁只给了她一个地址,然后做了一个简单的发型就走了。开始她还摇摆不定,李永沁第二次来时,她正式下决心关掉理发店,把孩子寄放到娘家,照着李永沁留给她的地址找来了。</p><p class="ql-block">李永沁已经晋商,许多具体的事,如寝室的租赁、功课的训练、来新人接待技巧以及大培互动给新人解问题,都帮不上她。唯一能给她提供便利的,是她以及她邀约来的新人可以在山东网络课堂听课。她的强硬推荐人让犹疑不定的姐夫深信不疑。于是,姐夫叫来了胆小如鼠的父亲季老头。据说这个行业有一个多数人走不出的怪圈,那就是:开始接触时,闹死闹活地反感抵触。一旦理解认可,就特别地激动,恨不得一夜间把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叫来。这样,自己不用多长时间就到金字塔顶。如果还有野心,回过头又干一泼也不是不可能。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但行业的精髓却是一个“骗”字。季老头当时也把“骗”字抛到九霄云外了,结果亲朋好友像躲避瘟疫一样避之不及。这还不算,亲朋好友还奔走相告,广为宣传,把他的人脉资源毁得一干二净。一直自信自己德高望重的季老头,最终只叫来了小儿子季波,季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留住了好友宋河。宋河能说会道,空有一身血气,亲戚朋友一个没叫来。后来还是在保定洗桑拿时与四川籍的吴英勾搭上。吴英加入行业后,两人公开同居。吴英在保定桑拿房时,常去师玉海工作的饭店,两人早已认识,所以师玉海被吴英收入囊中便顺理成章。何况吴英还承诺将自己的大女儿许配给师玉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