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3年5月10日,是一个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天,家里给我找了第一份工作——到公社办公楼建设工地当小工。这注定不是什么肥缺,而是一份苦差事。其实,对于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庭来说,也只能找这么个工作,而且这里面还掺杂着母亲的诸多情绪和心思。</p><p class="ql-block"> 之前的5月1号,十八岁的我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从县城的高中毕业,正式踏入社会。可一向重视文化教育,望子成龙的母亲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动员我并找我在县教育局任副局长的一个本家哥哥来做工作,要我回校复习考大学。我当时态度坚决,不回去复习。理由有二:一是以我现有的学习成绩,回去复习也很难考上大学,因为当时能升入大学的,一个班也就二、三个人;二是正赶上当年农村改革,分地到户,我是老生儿,父亲已年过花甲,母亲也奔六十了,而且是小脚,分的地谁来耕种?母亲说不用我管,她自有办法。但无论好说歹说,我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母亲气得直掉泪,狠狠地说:“不上学就出去干活儿,家里不养闲人!”于是她就找了本家一个在工地上当施工队长的,安排了这份差事。谁想世事难料,第二年国家扩大招生,我回校复习的同学除极个别外,都考上了大学或中专,端上了铁饭碗,此是后话。 那天早晨七点,我就来到工地,喊我小叔的队长分给我的任务是与邻村的一个小伙子淋灰,一碰面,原来我们是初中同学呢。队长和我们说一人一天一块三毛钱的工钱,论天算,月底发工资。我俩当即投入工作,把拖拉机拉来的石灰块用水泡开,然后用铁车推到淋灰的池子里,再用水冲淋,灰随水流到下面的沉淀池里,剩余的灰渣清理到一边,按此程序循环往复。这工作说起来简单,其实是初入行的人干的技术含量低的活儿,又脏又累又苦,但凡有点资历的人是不会安排他干的。挖煤工是“煤黑子”,淋灰工是“白眉大侠”,整天浑身是白灰,连头发眼眉都是白的,就像刚从雪窝里爬出来,累就不用说了。苦的是那石灰块见了水,立马起反应,热气冲天,烤得人浑身难受,腐蚀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灰和着汗水流进眼里,煞得人睁不开眼。起初是白天工作,后嫌灰尘飞扬,影响周边人员,于是给我们改作夜班,下午别人下班我们上班,早上别人上班我们下班,一干一个通宵。因为晚上没人监督怕我们偷懒,队长就实行定额制,他下班前给我们定下今晚必须淋完几车灰,第二天上班来检查,完不成任务轻则挨训,重则扣工资。为完成定额,我们头半夜拼命干,后半夜就找个墙根儿坐下,倚在墙上迷糊一阵,如果定额大,就一点不能休息。有一天深夜两、三点睏的实在不行了,就唱唱歌提提神,谁知大清早从前面的平房里走来一个又胖又高,耷拉着两道眉毛,头发有些花白,像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劈头盖脸把我俩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唱歌搅了他的好梦,再唱的话就土豆搬家——滚蛋!吓得我们以后睏死也没敢再唱过。 那个年代生活差,营养跟不上,又在“十七十八力不全”的年龄,我一个文弱书生,突然干如此重体力活儿,又颠倒了生物钟,身体自然吃不消。脸又黑又瘦跟酸枣核似的,头发乱蓬蓬的顶着白灰,就像枯草上落了霜。我心里清楚母亲的心思,就是想让重活累垮我,使我受不了苦,知难而退,再回校复习,可我硬是咬牙坚持,不请假休息,不叫苦喊累。渐渐地从母亲的眼神里,我读懂了她既心疼又无奈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复杂的内心情感。</p><p class="ql-block"> 当秋风送来阵阵凉意的时候,我们过了淋灰这第一道关,开始换活儿。安排我的活儿是与工友一起扎脚手架。那时没有钢脚手架,用的是长长的木杆,用绳子一根一根捆接起来,一层一层往楼上架。我的任务是站在三楼的阳台上接楼底下人递过来的木杆,左右倒手把木杆拔到楼上。当时的安全管理非常粗放,阳台干干净净一片水泥浇注板,没有一点防护措施,站在上面往下一看,直眼晕。而且木杆要么是刺槐的,要么是红松的,很重,我干了一阵就腰腿酸软,腿肚子打哆嗦,这是一项不但苦累脏,而且危险性高的工作,要是稍有闪失掉下去,人就摔成牛屎盘了。但是“人要逼、马要骑”,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只要硬逼没有办不了的事。所以,我逼着适应了这项工作,并且身体越来越强壮,两臂也有了较大气力。之后,我又开始给大工供料,用铁车推砖,推砂浆、灰浆,用水磨机磨地面,所有的小工活儿都干过,就是工资没涨过。期间,身为队长的老侄子好歹照顾了我一回。 那天上午快十一点的时候,他找到我说:“来了一车水泥,30吨,我再找一个人,你俩抓紧卸下来,码在公社的大会议室里,一人15吨,一吨装卸费三毛,干完就支现钱回家歇着,今天的工资照发。”我与另一工友就开始卸。刚上来一个咯吱窝夹一袋,一趟卸二百斤,可过午以后,腹内空空如也,那胃叽里咕噜一个劲儿地抗议,人是铁饭是钢,没有饭顶着就没了力气,并且水也没地方喝,而卸的过程中一直汗流浃背,这会又增加了虚汗,衣服都贴在身上,衣服外面沾上的水泥,经汗水浸泡,结得硬梆梆的,脸上的水泥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此时的我们应该不亚于经过生存考验刚从原始森林里走出的疲惫不堪的士兵。当下午四点多钟我接过四块五毛钱的装卸费时,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觉得既高兴又委屈又感叹,高兴的是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委屈的是自己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付诸东流,一肚子墨水却找了份不需要文化的工作,感叹的是底层的人们挣分钱太难了,那是忍渴挨饿靠透支自己的身体赚钱啊!我没有回家,骑上自己的破自行车,含泪跑到东面墨溪河岸,一头扎进河水里,久久没有浮上来······</p><p class="ql-block"> 当朔风像刀子一样割的人脸生疼的时候,公社办公楼建设工地全面停工了。四层大楼已建成,只剩下点扫尾的事情。队长说明年开工用不了多少人,我就不用来了,很明白为期七个月的第一份工作到此划上句号。第二年正月我又找了一份工作,还是当小工,只不过是到个体建筑队,自然比在集体建筑队更累更苦。而意想不到的是十四年之后,这栋洒下我血和汗的办公楼里,竟有了我的一张办公桌。这是后话,此处不表。</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份工作参与建设、后经改造的办公楼</p> <p class="ql-block">后经装修改造的办公楼</p> <p class="ql-block">后经装修改造的办公楼</p> <p class="ql-block">我在办公楼里工作</p> <p class="ql-block">我在办公楼里工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