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茅屋赋[点注版]

西河公

明大儒刘三吾，尝为吾乡先贤宋讷作《白云茅屋赋》，求之久矣而不可得。辛丑春，吾于《正德大名府志》书中得其文，乃书之录之，聊为点注，今夙愿已偿，乃俟博雅者考而正之也！

作者简介

刘三吾（1313—1400），湖南茶陵人。元末为广西静江路副提举，入明后，洪武十八年授左春坊左赞善，累迁翰林学士。洪武三十年，主考会试，以会试多中南人，坐罪戍边。建文初召还，不久即卒。自号“坦坦翁”。工诗文，有《坦斋集》传世。

白云茅屋

址在今河南滑县城西南三里瓠子堤上，乃滑籍名人宋崇禄、宋讷父子乡居隐读之所，为滑台旧十二景之一。

白云茅屋赋

[明]刘三吾 著

韩昭侯 点注

大名滑邑，周豕韦故墟，汉之东郡，唐之义成军也。西南三里，即瓠子堤，宣坊（防）宫在焉。北去大伾半舍余，西北距善化三山五十里，又西距太行四十里许，至淇泉。今成均（古之大学谓之成均）祭酒宋先生仲敏先君大参（参政之别称）忠肃公，尝构西亭瓠子堤上，颜（或颜额以书，或题字之误，宜俟他本之佐）以西隐；仲敏更筑草堂其间，号曰白云茅屋。国朝征，诣公车，历官琼署，掌教上庠，六馆诸生，多所造就，皇上益深眷注，不容以悬车之年（年七十岁之谓）辞。仆备员春坊，谬蒙推重，谓其楚产能楚声也，属（嘱）赋其所，谓白云茅屋。为之赋曰：

白云之云，茅屋之屋。吾睇其触石起（谓白云触石而生。左思《三都赋》：触石吐云），经岩宿，蔼林霏，度窗曲。因风曳曳之来，和日烝烝之燠，随掾叠叠之铺，代瓦层层之簇。爰承冬隟（隙）之休工，岂俟来春之播谷。不炊而暖散晴烟，不雨而润回纯束（诗：白茅纯束），任满地而谁其与归，从养真而自觉不俗。非河阳（喻其旧籍，与后文“心融潘岳之春，花满河阳之县”可参互）而望，入亲舍之思，匪瀼西（四川夔州地，杜甫曾居此）而告，叶杜陵之卜。此滑城隐君子之所为，得兼二者之清致，而克显先世之忠肃也。

且夫烟霞栖迟，隐者之所甘心，而胡独爱白云之卷舒？厦屋帡幪（汉扬雄《法言·吾子》:震风陵雨，然后知夏屋之为帡幪也），人情之所同欲，而胡独爱茅宇之萧踈？得微以不堪持赠，而仅足吾人之自娱也与（通欤）！又微以所取索绹（绳索之意），而可还结绳之古初也与！不然，以其深可为家，而致诗客之停车与？在归，赴而为文翁之剖符与？噫！是皆未会其趣之深，而徒得其迹之粗者也。

南临瓠子之堤，北距太行之山，宣防、黎阳之揽乎其形胜，淇水、泉源之闻乎其潺湲。河流于此乎喷薄，林阜于此乎回环。宜云气之所从出，而仕者之所以投闲也。观其原本天汉，结在山川。度蹊缥缈，从龙宛延。或散或聚，或断或连。横亘山腰，白虹卧地；孤飞空际，玉马行天。细萦丝丝之缕，轻腾薄薄之绵。当西亭之所在，每欲去而仍旋。始出岫而何心，终抱石以如眠。念忠肃之在日，常供悦于目前。既与为霖而济旱，复随还山而引年。慨前修其已矣，尚白云其依然。

则有令子象贤（谓能效法先人的贤德），肯搆（同构）是事。谓云虽无心，而隐则先志。屋不于云，缔刱（创）何意？云而不屋，飘散无际。迺（乃）不剞劂（意刻镂）因山之材，迺不埏埴（意陶冶）于茆（同茅）之易。重重束缚之加，密密涂泥之坚（或为竖之误）。多无八九之间，宽容数亩之地。瓮牖前头之开，绳枢太朴之制。卷帘而素练斜拖，拄笏而爽气随至。香馥馥兮慱山水沉，白纷纷兮垣墙薜荔。都迷松径，何许鹊声；不见竹篱，唯闻犬吠。于是远谢世氛，净扫尘迹。

我读我易，我乐我穷。河图洛书，究极点点之数；天根月窟，徃来六六之宫。窗前有点检之篇，门外从叆叇之封。此则山人所乐，在白云茅屋之中。心倦而休，意行所在，或采芝术，或寻兰佩。横遮谷口，疑蒸雨后之晴岚；浓抹山椒，惊失晓来之翠黛。到穷处而水源可探，看起时而诗情与会。此则山人所乐，在白云茅屋之外。

方其未葺是云屋也，盛年科第，故家文献，出宰百里，郎星耿现。心融潘岳之春，花满河阳之县。喜招隐之赋成，谐遂初之始愿。及其既葺是云屋也，养浩（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林泉，放情丘壑，结社渔樵，定盟猿鹤。已甘分于退休，谅何心于好爵。胡束帛（喻聘问以礼之意）之见徵，违夙昔之素约。

迺登金门，乃觐我皇，乃承涣渥，迺官上庠。孔庭两丁（指春秋两丁日之设祀），资尔代祭；生徒六馆，资尔纪纲。虽引年之屡慨，岂圣眷之能忘。回首白云，幸苍狗之未变；惊心茅屋，恐苍苔之易荒。至是，则向之白云，今且出而从九重之飞龙矣；向之茅屋，今且廓而为多士之栋梁矣。念云屋之久别，渺山河之相望。皇心见悯，与告还乡。则愿与尔白云，以之为卧榻；与尔茅屋，居之为墨庄。邀四老于橘中，会耆英于雒阳。询徃事于瓠子，访遗迹于宣防。以此晚境，际此时康。还得专此西亭故隐之白云，占此秋分不拔之草堂。斯圣主优容之赐，老臣暮景之光。走也不敏，遂书此赋，下以写徵君归隐之兆，上以倣（同仿）天宝归美之章。

附原文影印图片（计十幅）：

　　句读之法，似末技小道，然最见根柢功夫。古人曰：学识何如观点书，诚哉斯言也。观夫今之习古者，虽多自恃不凡，却也往往是咕咚哎哟，一点便倒。可不慎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