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熾華《從格律桎梏中解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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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熾華：香港作家聯會會員、國際華文詩歌研究會、東方之珠文化協會顧問，曾是香港内外數份報紙時事評論員和某新聞網專欄作家。著有詩詞、現代詩、短篇小說選、政經論辯錄多種。

從格律桎梏中解放出來

香港 黃熾華

格律詩也稱近體詩或今體詩，它講字數（五、七言）、平仄、押韻和對偶，章法要求起、承、轉、合，在唐代己成為一座高峰、一次詩歌文藝的大繁榮而讓後代難以逾越。故魯迅說「好詩已被唐人作完」真是沒錯。

中華詩詞學會功不可沒

那為甚麽在上世紀的1987年5月間，一批老一輩的詩歌詞人要成立「中華詩詞學會」呢？那是因為，政治和經濟的改革開放，也自然引起了文學藝術的解放。禁錮已久和「一花獨放」的歌功頌德文學作品一下子由舒婷的「朦朧」詩《致橡樹》可以發表打開缺口便如决堤江河洶湧澎湃起來並泥沙俱下，於是出現另一勢頭和偏向：摩仿洋詩、否定傳統成為時髦，朦朧詩、自由詩、白開水詩、上半身、下半身、口水詩、垃圾詩、抽象詩、超現實詩和無釐頭（不知所云）詩……中國詩歌走向虛無並幾乎淹没了中華文化優秀詩歌傳統走向另一極端步向懸崖。此時「中華詩詞學會」揭竿而起、振臂一呼，捍衛民族文化的堡壘和防線築起，到了2016年29年間會員逾200萬，更有數百萬網络詩詞作者，會員單位220多個、報刊千餘種、《中華詩詞》雜誌發行量25000多份，旗幟鮮明地守護和弘揚了格律詩的國粹作出了重要貢獻。香港這中洋混雜的「文化沙漠」也相互呼應，一批格律詩詞愛好者也加入寫近體詩行列，「東方之珠文化協會」、「詩詞學會」應運而生壯大了力量勢頭。



唐詩格律並非唐詩精華

但我們在讚賞和摩仿、繼承唐詩這份優秀文化遺產時不可忘記，「格律」在唐之前就已經形成，讀六朝（東吳、東晉、宋、齊、梁、陳）諸詩人如阮籍、嵇康、左思、陸機、陶淵明、謝靈運、鮑照、謝脁、沈約、庾信的詩會見到，他們押韻的嚴格、對仗的工巧已比唐詩先拔頭籌。格律是一種詩的表達格式而不是唐詩的精華。唐詩的應該繼承和發揚的精華應該是：

其一，無拘無束的想像、自由和格律結合的詩更妙。試讀被大詩人李白登黃鶴樓歎「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崔顥《黃鶴樓》這首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鄊關何處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前四句不僅平仄失對，還重複三次「黃鶴」名詞，第四句更犯了「空悠悠」三連平之忌，直到後四句才返回格律詩的平仄、對粘和對仗的要求。這表明崔顥以意為先，對格律知而不顧，因而使這首世所罕見的七律高唱入雲，藝術上出神入化，被後人推崇為黃鶴樓的絕唱，被評論家沈德潛譽為「意得象先，神行語外，縱筆寫去，遂擅千古之奇」（《唐詩別裁》卷十三）。同樣「出格」的名詩如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離開格律，竟被近代聞一多先生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張若虛一生僅留下两首詩，但因這一首，便「孤篇橫絕，竟為大家」！

其二，浪漫主義的境界、不受格律的束縳才鑄成優之良品。唐代浪漫主義詩歌的最高成就不能不推李白。當然，沒有一位偉大浪漫主義者是超現實的；而被譽為「詩仙」李白的詩之所如此浪漫而佳篇迭出，是他跳出了格律的窠臼。大家耳熟能詳的《將進酒》、《夢遊天姥吟留別》、《蜀道難》、《戰城南》、《北風行》、《襄陽歌》……不勝枚舉的名篇，上天入地，魂遊山川；隨時換韻，長短句給合，甚至孩童也易背誦和想像的《靜夜思》……可謂是唐代的「自由體」詩，今人可摩仿的佳作。

其三，現實主義的偉大詩聖也非格律可產生故鑄就豐碑。安史之亂、戰爭的殘酷、苦難的環境、慘淡的人生使詩人受到鍛煉、教育；為國家的安危，人民的苦樂而歌唱，故能成為「詩聖」，杜甫是傑出的代表。名篇《兵車行》、《麗人行》、《三吏》和《三別》、《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自京赴奉先縣咏懷五百字》……無不一字一淚地記錄了戰亂人民的苦難，展現了一幅幅歷史畫卷。杜詩的認識作用、教育作用和美感作用都是難以企及的，「詩聖」和「詩史」的豐碑都不是「格律」鏤刻出來的，而是關心祖國、人民命運的嚴肅、悲天憫人的創作鍛造出來的。 

其四，名篇和長詩的成就在於擺脫格律的羈絆。唐詩的另一座豐碑建樹者是白居易。他寫了不少格律詩，但使他詩垂青史的是《長恨歌》和《琵琶行》，它的藝術魅力和感染力無出其右，到了清代的吳偉業（字梅村），才奮勇作了突破，寫了扣人心弦的《琵琶行》和《圓圓曲》。當代的詩人們應向吳偉業學習才是。

其五，語言的創新和抽象、含蓄之成就也不是因格律所造成。李賀詩語言的險怪、幽僻、苦吟和推敲，創造了高於明喻、暗喻、借喻的轉喻已具「後現代」的特色；李商隱的詩格律最為規範、優美，但他的成就卻在於詩的含蓄美、抽象美，更符合詩的「温、柔、敦、厚」餘音裊裊特色。

擺脫格律桎梏的數條建言

今天寫詩，格律詩可以寫一些，但毛主席早於1957年在《詩刊》創刊時給臧克家的信就說「詩當然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如果你决意寫格律詩，也應如林黛玉教香菱做詩的訣竅：「若果是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她說這叫做「不以詞害意」（見《紅樓夢》第48回）。小妮子真勝過老學究老雕蟲！

首先，請你轉軑填詞，從「平水韻」的狹韻中解放出來。宋詞是繼唐詩後的另一座藝術高峰。詞牌多、句長短、平仄韻都有，對仗要求較少，用戈蛓的「詞林正韻」，你頓覺「海闊天空」。何況短如「十六字令」，長如「六州歌頭」，且平仄比較寬鬆。在此基礎上你甚至可學柳永、姜夔創作「自度曲」。

其次，你不捨格律但又想創新，可學寫「十四行詩」。它又稱「商籟體」sonnet。一類為意大利的「特拉克」體，前八行韻是abba abba，後六行為cdccdc；容易的另一類是莎士比亞體，三組四行，最後两行押韻對仗，即abab cdcd efef gg。（參讀馮至的《十四行詩集》）。

其三，你能填詞，則你也可寫自由體新詩而似有神助。你可以長短句，也可以不押韻，更可以抛棄白開水詩、垃圾詩和無釐頭詩；以散文句式入詩也可避免太長的「蔓句」。這表明繼承，創新才成有源之水、有本之木。

其四，你寫詩填詞或作自由體詩，也必須讀外國名家名作。愛情詩讀泰戈爾，朦朧詩讀英國雪萊，象徵主義讀戴望舒譯的法國果爾蒙、保爾．福爾、波特萊爾和西班牙的洛爾迦。讀台灣洛夫、余光中和美籍詩人鄭愁予的詩更學得中外文化揉合之精彩。同時可識別艾末末、賈淺淺「詩」的下流詩和口水詩。

其五，繼承和創新是两個輪子必須同時開動。眼下國家欣欣向榮，脱貧攻堅又有多少史詩式題材可以抒發，有作為詩人豈可閉門造車只寫風花雪月囿於平仄對仗押韻限制詩歌的創作？從格律詩的桎梏中解放出來，詩歌才能出現欣欣向榮、耳目一新的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