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小蜂鸟 <br> (美丽的蜂鸟)<br>三月中旬,发现屋檐下出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鸟巢。那么小,一定是蜂鸟窝,我想。<br>常有蜂鸟在前后院穿梭,它们的窝多半隐蔽于树丛间,不易看到。去年,在屋檐下的木梁上,我曾栓了一条粗电线,用于挂肉来自制腊肉。腊肉做好了,早已下肚,而挂腊肉的电线依旧套在木梁上,没想到,今年有蜂鸟看上了这“风水宝地”,挡风、避风、避阳光直射,更可避其它野生动物的突然袭击,就在那粗电线打结处筑了个巢,准备生儿育女。<br>但蜂鸟何时开始筑巢,我没有注意到,直到鸟巢筑好了,我才发现,正抬头望着鸟巢纳闷,突然耳边嗡嗡,一道彩影划过,再举头,一只蜂鸟已经稳稳坐在了鸟巢中,她伸出细而长的鸟喙,斜向蓝天,对我则不屑一顾。正是三月好春光,今年人间因全球性的新冠病毒而惶惶不可终日,赏春少了情趣,伤春倒有的是诗,如:“准拟今春乐事浓,依然枉却一东风。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br>我不会伤春,蜂鸟当然更不会:“人世间的那些情感与非情感的破事与本鸟何干?我现在神圣的使命就是孵卵、喂雏,平安地将下一代蜂鸟送入大自然。”<br>见鸟巢及蜂鸟,我倒是想跟踪一下蜂鸟的“神圣使命”,反正也不出门,有的是时间投入。无聊呼?此时无聊胜有聊也!<br>洛杉矶一向少雨,可今年特殊,整个三月几乎天天下雨,当然雨是时下时停、时大时小。我看到,只要雨停下来或小一点,那蜂鸟妈妈就会飞出鸟巢去觅食。<br>一天,雨停了,蜂鸟妈妈如箭般地驰离鸟巢,我知道,她最多不会超过五分钟就要回来的。我想打个时间差,趁机近距离观察一下鸟巢,我连忙搬了架梯子,爬上去。鸟巢里,果然有两枚鸟卵,为白色椭圆形,表面无光泽,不过蚕豆般大小,静静地“睡”在以羽毛、植物纤维等又松又软的“席梦思”窝内。我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鸟卵,温温的,那是蜂鸟妈妈的体温,凭触觉,这温度和人的正常体温差不多!(资料说,蜂鸟是一种恒温动物,它的体温会随昼夜温度的变化出现一些波动,但在孵卵的时候,它的体温会稳定在37摄氏度变化不超过1度的范围之内。)蜂鸟的体重据说平均为4克,而人的体重,不说别人的,就以我自己的体重来说,有60千克,是蜂鸟体重的一万五千倍!可体温呢,基本相同,如何解释?人与生灵万物有着不可割舍的一种神秘关联,“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一切,包括一切生命体都源于自然。源此,我想,敬畏大自然,善待生命,就是善待自己,不是吗? (两枚蜂鸟卵在鸟巢里)<br>再观察鸟巢,为半球形,是由地衣、苔藓、枯枝干叶等,以蜂鸟自己的唾液粘结而成的。我用尺子量了一下,鸟巢高2.8厘米,上口外径4厘米,壁厚0.3厘米。人们赞叹蜜蜂窝的六角形,说蜜蜂们利用最少的原料,在有限的空间制成的住宅是何等的优越。而我也要赞叹蜂鸟窝的结构,蜂鸟以其羸弱的身躯,以最为节约的方式,用最快的速度建造出舒适、安全的半球形鸟巢是何等的优越呀! (小巧精致的蜂鸟鸟巢)<br>如果风调雨顺,鸟类中也无类似人类冠状病毒的肆虐,我估计再过几天小蜂鸟就会孵化出来。查资料得知,蜂鸟妈妈孵化成功后,就将开始哺育雏鸟了,这是她生命中最为繁重的一个时段。至于蜂鸟爸爸?它与大部分雄性动物一样,当起了“甩手大爷”不管不顾,到处风流逍遥去了,不提也罢。因为初生幼鸟的晚熟性(不像小藏羚羊,一出生就可以站立,过不多久就能独立觅食),它们全身无毛,眼不能睁,也无法调节体温,只能张开大嘴等待妈妈一口一口喂食,直到雏鸟羽毛丰满可离巢活动,整个时间会长达半个月以上。<br>这天,雨下得很大,我坐在后院的大遮阳伞下看书。我自然没有如弈秋高徒甲那样的专心致志,虽看书,而心如以为鸿鹄将至之弈秋徒乙,总是在想着那屋檐下的蜂鸟。我不时起身望一下鸟巢,见蜂鸟妈妈依然俯在巢内,依然伸出长长的鸟喙,斜向雨天,还频繁地转动着头,鸟喙也随之指向不同的方位,大约她有些焦急:“别下雨了,我得外出觅食了。”<br>不知过了多时,雨小了、停了,我再看过去,蜂鸟妈妈已经不见了,她迫不及待的外出“打猎”去了。<br>然而不像往时,蜂鸟妈妈这次外出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是雨后不好采蜜而必须费时到处寻觅?是途中遇见蜂鸟爸爸而寒暄或争执误了回程?或是?<br>手握一本书,没有再读下去的兴致。一个多钟头过去,蜂鸟妈妈还是没有返回。 我觉得这异常不管是对鸟巢里面的正在孵化的鸟卵来说了,或者是对已经破壳了的雏鸟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灾难。怎么办?<br>先要搞清楚鸟巢内部状况。<br>我对上完网课到后院休息的外孙女梦佳说:“蜂鸟妈妈好久没回来了,你看看小蜂鸟孵出来没有?”<br>梦佳爬上梯子,俯身望,大呼道:“窝里有两只蜂鸟宝宝!”啪地一声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下梯子,赶紧让我看。 <br><br>(两只刚出壳的小蜂鸟)<br>鸟巢里两只棕色小蜂鸟,依偎在一起,羽毛刚刚长出来,一根根挓开,如果没有短而细的鸟喙,真以为是两颗小毛栗子。<br>“这回麻烦了,蜂鸟妈妈到现在,”我算了算,“快两个钟头了,还没回来给宝宝喂食,平时她外出每次都不会超过五分钟的。”<br>“蜂鸟妈妈出去打猎这么久没回,”梦佳说,“别是被别的什么野兽或大鸟当猎物给吃了吧!”<br>这是我想到但没说的,而由梦佳说了出来的残酷可能。<br>这种可能对于两只嗷嗷待哺的小蜂鸟而言,无疑只有一个结果,而没有侥幸的可能,那就是夭折!<br>难道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两只可能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小蜂鸟活活饿死不成?<br>良久,梦佳问我:“爷爷,要是蜂鸟妈妈真的回不来了,我们能不能把小蜂鸟养起来?”<br>蜂鸟不同于八哥、虎皮鹦鹉那些可以人工饲养的鸟类,它们更像麻雀,自由不羁、野性十足。我不知道人工饲养蜂鸟能否成功,只能尝试一下,尽力而为,希望可以拯救它们。<br>我说:“好呀,我们来喂小蜂鸟,可一是拿什么喂,二是怎么喂?”<br>“让我百度一下。”梦佳马上用手机查询,“雌鸟给雏鸟喂食花蜜和小节肢动物.......”<br>难度太大了,花蜜和小节肢动物,我们到哪里去找?难不成让我们变蜜蜂或者蜂鸟才行?<br>突然想到,前两年我曾买了一小瓶吸引蜂鸟的蜜糖,因没买到相应配套的喂食器而没有打开过。虽然那蜜糖是给成年蜂鸟食用的,说不定喂小蜂鸟也可以,不妨试试。<br>于是我翻箱倒柜,把那一瓶白色的蜜糖找了出来。<br>梦佳同时行动,洗干净一个小小的带有吸管的药瓶。<br>我们配置了一小瓶蜜糖液(20毫升水加入2克蜜糖,浓度大约是10%),蜜糖内有色素,加水就成为粉红色的液体,因为蜂鸟喜爱红色,但愿这蜜糖液也能被小蜂鸟吸引和接受。<br>梦佳说:“我先来试试。”<br>她再次爬上梯子,吸了半管蜜糖液,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尖端碰了碰一只雏鸟的鸟喙。<br>“哈哈,”梦佳高兴地叫起来,“小鸟张开大嘴吃蜜糖了,我滴了两滴到它嘴里了。”<br>“太好了,”我在梯子下面仰头望,也很高兴,“另一只呢?”<br>梦佳又用吸管碰了碰另一只雏鸟的鸟喙。<br>“它不张嘴!”梦佳说,“看来两只鸟从小性格就不同。哎,哎,张开了一点,滴了一滴到它嘴巴里了。” <br>(梦佳在喂小蜂鸟)<br>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不管以后怎么样,两只小鸟大体可以接受我们配置的食物,这就有救活它们的可能。当然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那就是蜂鸟妈妈今天不过是碰到一点麻烦,在外耽搁了,终究还是会在天黑以前回到鸟巢喂她的宝宝的,我们配置的食品怎能合雏鸟的胃口,怎能满足雏鸟所需要的营养?妈妈提供的食物才是宝宝最佳的食物,人与动物莫不如此。<br>我和梦佳约定,在蜂鸟妈妈回来之前,谁有时间谁就来喂雏鸟。<br>梦佳回屋上网课去了,过了一会儿,我爬上梯子,接替梦佳继续喂小蜂鸟。<br>我称右边趴着的小蜂鸟为球球,左边的叫幽幽。不错,只要用吸管头碰碰球球的鸟喙,它就立刻张大嘴,我就趁机挤几滴蜜糖液滴入它嘴里,它脖子一动,咕噜一下就吞进肚子,闭上嘴巴不再理我。<br>而幽幽也如梦佳说的,与球球不同,碰它的鸟喙,它难得张嘴。我只好不断地碰它,它只要嘴微微张开一点点,我就挤一滴进去,多少吃一点,总是好的。<br>当天,我和梦佳轮流不断地给两只雏鸟喂蜜糖液。<br>晚霞尽收,蜂鸟妈妈依然没有返回,她必定是遭遇了不幸,我们最后的希望破灭,于是我们拯救小蜂鸟的行动正式开启,这是第一天。<br>第二天一清早,我就迫不及待地登上梯子观看,见两个小东西眼睛都闭着,但身体在蠕动,还活着!我吸了一点蜜糖液举到它们的头顶,球球嘴巴立刻张开,而眼睛仍闭着,可见它的嗅觉是非常灵敏的,闻到了蜜糖的香味,我滴了两滴蜜糖液到它嘴里,它闭上嘴,咕嘟,咽下。而幽幽还是像昨天那样,用滴管不断地碰它的鸟喙,它才把嘴张开一条缝,立刻挤蜜糖液,好歹“灌”进一点。<br>我和梦佳就这样轮流“滴”球球,“灌”幽幽,几天下来,它们的个头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还是小毛栗子那么大,不同的是它们都开始拉粑粑和撒尿尿了,吃喝拉撒睡齐了,生命进入正常程序,这增强了我们的信心。<br>第6天,它们的眼睛可以睁开了,虽然多半时间还是闭着。<br>第7、8天,发现它们的羽毛从栗子刺那样变得软而长,环脖子部位的羽毛有了鲜艳的蓝色光泽,小小的翅膀尖端长出了硬羽毛。<br>第9天,不知什么时候,球球的身体转了个方向,原本与幽幽头碰头,现在鸟喙各指一方,这意味着球球可以自由地活动身躯,又是一大进步。而幽幽因为吃东西不狼虎,个头显得比球球小一些,活动能力也就差一点。 (瞧,球球卧着的方向换了,表明它有体力了。)<br>第10天,一瓶20毫升的蜜糖液滴灌完了,梦佳又如法炮制了一瓶20毫升同样浓度新的蜜糖液。<br>第11天,球球和幽幽居然可以在鸟巢上站立了,它们已经不像刚破壳时的样子,从小毛栗子变成了蜂鸟的模样,估计不久就可以飞了。 (已经长成蜂鸟模样的球球和幽幽,这是人工喂养第11天的样子)<br>第12、13天,我们继续滴灌球球和幽幽。球球的食欲甚佳,只要我们把滴管放在它的鸟喙上,它就会张大嘴,我们就毫不费力滴几滴蜜糖液让它饱餐一顿。幽幽还是比较费劲,但我发现,当把滴管接近它时,它就抬头从嘴里吐出如绣花丝线那般细的舌头,触及滴管下方悬着的蜜糖液滴,以极快速度吮吸糖液,那维系生命的唯一源泉。 (正在喂幽幽,它用舌头吮吸蜜糖液,因舌头细而半透明,吮吸速度极快,照片显示不出来。)<br>第14、15天,球球和幽幽长得有模有样,羽翼已经丰满,不时在鸟巢中活动,或站立,或趴下,或用鸟喙碰一碰同伴,以示友好。对每天爬上又爬下的我和梦佳,也不惧怕,眼睛眨巴眨巴的,眼神分明是友好的。<br>第16天,下午梦佳上完网课,照例爬上梯子去喂球球和幽幽。突然她大叫:“飞了,飞了!”我闻声过来,见梦佳指着不远处的三叶梅花丛说:“我刚想喂球球,它突然飞起,一溜烟就飞到花丛里,看不见了。”我望过去,只见那大丛三角梅开得红扑扑火艳艳的,那飞入花间的球球怎能找到它的身影!心中不免流露一丝惆怅。又想到半个月,我们的拯救行动毕竟成功了一半,这一过程得于自然,顺于自然,如此一想,心境也就流于自然了。<br> (我们喂养了半个月后的两只小蜂鸟)<br>第17天,昨天球球飞走后,幽幽一个人独占了鸟巢,傍晚我喂了在窝里摇头晃脑的幽幽,它吃得少,可照样长成了,这让我欣慰,但愿它也能和球球一样飞上蓝天。<br>中午时分,我爬上梯子,给站在窝沿上的幽幽拍了一张照片,刚想喂它,它突然一拍双翼,如箭一般就飞到空间,立刻不见了踪影。真没想到,这个过程来得如此之快。<br> (第17天,幽幽站在鸟巢边,几秒钟后,它也振翼飞去。)<br> (鸟去窝空)<br>半个多月拯救小蜂鸟的行动就此圆满结束,我和梦佳大致做了点统计。时间共17天,每天喂食大约10次,一共喂了蜜糖液30毫升(第二瓶只用了一半),相当于3克的纯蜜糖,平均分配给球球和幽幽约1.5克。<br>小蜂鸟飞走了,留下一只空空的鸟巢悬在屋檐下。<br>对蜂鸟而言,鸟巢不过是一个她抚育后代的实用品,用后即弃。对我而言,鸟巢除了它自身的功能外,还是一个非人工“真”的杰作。从这一点看,人与动物倒是有些差别,不仅在于美感认知层次上的不同,更在于认知的内涵与外延尺度的不同。济慈曾赋诗道:'Beauty is truth, truth beauty,' - that is all ye know on earth, and all ye need to know.(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的,和该知道的一切。)因而这鸟巢在废弃后,我会将这鸟巢作为一件艺术品收藏起来,它的名字就叫做“真”。<br>院子里花团锦簇、芳草青青,蓝天下有几只蜂鸟穿梭,梦佳问:“这飞着的蜂鸟里,可有球球和幽幽?”<br>我说:“一定有的。”<br>空中蜂鸟扯起的彩线,也许就有两条是用我们的蜜糖扯出来的,每条彩线蜜糖的含量1.5克,不,没那么多......<br>这样说一点诗意都没有。<br>而不管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老同学张克群说得在理:“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远方,我们暂时去不了,诗呢?随时随地都有,如院子里面的花,我掐来一瓣,也是不错的:<br>O blessèd Bird! the earth we pace <br>Again appears to be <br>An unsubstantial, faery place; <br>That is fit home for Thee! <br>我们栖息的大地<br>又显得空灵而神奇,<br>这是你安家的福地,<br>啊,可爱的鸟儿,祝福你!<br><br> 愿我们的球球长大后如此美丽。 愿我们的幽幽长大后如此漂亮。 <br><br> <br><br> <br><br><br> <br><br><br><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