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小传

欧阳鸿运

　　余之外爷，钱库金处人也，姓金，讳仕参，明朝名宦金宗之后，生於民国十二年，卒於共和五十七年。

民国三十三年初，日寇侵华尤甚，而平阳伪令张韶舞邀功尤切，逮壮丁以充兵源而祸于江南。当是时，江南民怨沸腾，里人董仁涨揭竿而起，踞仰头山为寨，世称大刀会是也。外爷时逢弱冠之年，血气方刚，随里人投奔仰头山。亲见者，众徒饮符酒、跃火圈、试钢刀也。有日，於项桥碾米，亲睹会徒以刃迎击国军游卒，戮数人而捷。于是乎，大刀会声威大振。四乡青壮蜂拥而至。

某日有人自宜山，自称慕名而来。所幸横街药铺探报，此乃奸细。从其裆部搜得砒霜若干，遂将其毙於山壑。与其同行，尚有一徒，名曰阿山，乃军师祝之族人，经其力保方免得一死。

终有日，会徒倾巢而出，分三路进袭宜山。当是时，伪令张韶舞坐镇宜山，抽空桥板。三路众徒皆阻於桥头。其时，外爷随伍下将军岭、过钱库、经仙居，抵黄良牛车桥头，潜於麦田之野，列为其次。忽迎飞弹来袭，前后众徒皆毙，而外爷幸免于难。不多时，败退至舥艚，欲渡海往南麂，以图东山再起。然败逃仓促，未脱会服而被捕，旋入平阳之水牢。后经外太爷疏通人脉，费数两金，方得脱身。

钱库历此兵灾，满目残垣断壁，民不聊生。外爷便浪迹明州。皆因时运不济，才脱虎口，又入狼舍，充为国兵，经铁路运抵辽宁。此时，已近国共反目，内战一触即发之势，浙兵皆无心内战，纷纷潜逃。外爷亦是身在军营而心向故里也。初次出逃，因无经验而复为逮，受尽折磨。历数月，伪装乖巧，得以放哨之机，再次逃亡。走山脊，越丛林，入无人烟之处，风餐露宿，偶闻虎啸狼嚎。一路南归，过解放区，幸得资助，而至青岛港矣。虽已山穷水尽，幸有内衫缝有救命之金数钱，以之贿赂海员，得以乘船南归而抵沪。又逢同乡，不日归故里。

共和之后，百废待兴，家无余粮，而膝下儿女嗷嗷待哺，穷者思变也。外爷便私下远郊，购糠而售之於横街，以赡老少也。然自古小贩皆卑微，况时有打办，轻则没其糠，重则拘其身。又某年夏秋之夜，恰逢飓风登陆，外爷糠舟沉于村口，所幸死里逃生。后数年，制套装，游售他乡，复作投机倒把而被罚矣。开放之后，乃外爷人生幸福之始也。立商铺，收土布，经济日益丰盈，此后便平稳度余生也。

夫外爷虽一介草民，乱世谋生，实属不易也。余将暮年，时忆往昔星光之下，倾听外爷口述之自传，惟恐其传失闻，今特此文以为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