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赵利俊（阳泉矿工）

在父母疼爱我十一年后，为了怕我长大后一个人孤单，我们家又添丁进囗，我又多了一个妹妹。妹妹是惹人疼的，妹妹是全家人的宠爱。“穷养儿子富养女!”这话不是说来听听，现实也确实如此。自从有了妹妹，便成了我童年噩梦的开始。星期天别的小伙伴在小河里逮鱼摸虾的时候，我在帮妈妈哄孩子。当放暑假，一群小伙伴在上树掏鸟蛋下地偷邻家黄瓜西红柿的时候，我被母亲锁在院子里出不了门，原因是我要看护我的妹妹，防止她从床上跌下来，或者睡午觉时突然醒来家里没有人妹妹哭。父亲的方法更绝，为了防止我偷跑，竟然把我所有的裤子都锁在柜子里。“小伙子，你光穿个裤头不能出门吧，虽然你是孩子王，但还得要点脸吧？”父亲为了让我看他闺女，是这么对待我的。“想溜出去玩，好好在家吧，写完你的暑假作业和寒假作业，看看电视剧、动画片儿，好好看护你的妹妹，我们不能陪你一辈子，妹妹将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牵挂!在没有我们时，她会是你唯一的亲人，无论生老病死，你们都应该互通有无……”母亲的话越说越带感情色彩，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无法辩驳。“哎，摊上事儿啦！我家怎么又多了这么一个黏人而又讨厌的家伙。”我一个人暗自感叹。为了应对无聊，我开始了自己的阅读生涯。先是对《故事会》里的故事如痴如醉，然后是对童话《一千零一个夜》的痴迷，而后便开始阅读小说了，先看武侠小说，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而后便是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关于阅读，我还要感谢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二的一位同桌，因为她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才让我有这么多阅读的机会。为了能陪小伙伴们一起玩儿，我开始用自己看到的故事为小伙伴们讲诉。就像单田芳和刘兰芳说评书一样，我每天都能聚拢二三十个小朋友。童年的妹妹是刁钻的，也是惹人讨厌的。她会撕毁我最喜欢的贴画，动漫版的《城市猎人》和《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白娘子。还会把我最喜爱的图片藏起来，比如《戏说乾隆》的洋牌（小时候，我们爱拍着玩儿的纸片，上面有各种电视剧人物或动画片儿人物。)然后向父亲告状，我乱花钱，然后便是父亲对我的呵斥，和一顿胖揍。妹妹会站在一边开心的哈哈大笑。为了应对妹妹的挑衅，我在她睡觉睡着以后，拿水彩笔在她脸上乱涂抹，然后在她醒来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哇哇大哭，后果是我便被妈妈拿笤帚疙瘩追的满院跑。不管是斗智还是斗力，我都不是妹妹的对手。妈妈把所有好吃的食物和零食都分配给了妹妹。记的有一次，妹妹放学回家，递给妈妈100块钱，说是自己捡的。被妈妈一阵夸赞。为了奖励妹妹，妈妈买了妹妹最馋的枣介糕给她吃。不成想，在她和其他小朋友跳皮筋儿回来后，被我偷偷吃光，妹妹开始哭闹报复我，先是妈妈的大声呵斥，然后便是父亲的棍子侍候，最终我还是败给了妹妹。最让我记得好妹妹的好，是在我的初中毕业后。眼看着所有的小伙伴读书的读书，找工作的找工作，我也着了急。偷偷在阳泉的钱江大酒店应聘了服务员，然而父母却没舍得给我一分钱，最终还是妹妹把自己的压岁钱300块钱送给我，才有了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半年以后，父亲得癌症去世。没有工作的母亲整天鼻涕一把泪一把和我们过了半年。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按照父亲的遗愿我在煤矿找了一份工作，记得那年，妹妹12岁，在读小学五年级。我23岁，开始从一名不谙世事的孩童变成为了一名矿工，从此开始了养家的生涯。我，承载着家的重担和责任。是的，生活就像一场修行，日子还得继续。父亲临去逝曾告诉我:“勒紧裤腰带，挺起脊梁骨。谁也别依靠，谁也靠不住。勤能补拙俭生财，扪心自问能独处。……”煤矿井下一天一倒十二小时，骑自行车往返七公里路。四年时间，供妹妹读完初中，我上班做工是认真的，母亲含薪如苦是辛劳的。尽管家里不富裕，我和妈妈还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妹妹。在初中四年里，妹妹也是乖巧的…… 家事，总是数不清的愁怨。一天天变老的母亲。总在教我和妹妹生活的不易。“勤能补拙，俭能生财。”是母亲传给我们的家教。“在我去逝入土以后，家里所有的担子就会放到你身上。你要勇敢的担起这个担子，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不要和你妈争吵，你妈多活一天都是你的福分。你还要把妹妹拉扯成人，拉扯成人的意思你懂吗？”父亲临去逝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叮嘱我。“只要有我的饭吃，我就会把一碗饭分成三份。不能饿着我妈和我妹妹。只要我有一块钱，我就会让妹妹读书，您说的拉扯成人，就是她只要肯读书，我就供她……”我拉着父亲的手，泪流满面。“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好，好……”老泪纵横的父亲听完我的话，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多沉的担子呀，你要给你妈养老，还要供妹妹上学，自己还的攒钱找老婆，不容易呀！”好胜而倔强，是妹妹的天性。在父亲去世四年后，妹妹以旧街中学年级排名第二的成绩，考上了郊区一中荫营中学。读书是妹妹最大的愿望，而我则成了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母亲依旧含辛茹苦，一把地里，一把灶上。而我也从一天一倒班的12小时改变成了三八制，三班倒，煤矿工作嘛，依旧是作息时间不正常。谁也不容易呀，母亲在为我做饭时，依旧是白面干粮先让我吃饱，然后她才吃饭。妹妹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拿一些换洗的衣物，再和家里拿一些钱。妹妹一直是聪明而乖巧的，聪明是一直学习很努力，乖巧则是很懂人心很懂人性。妹妹很会事，她会拿着我给她的吃饭钱，为妈妈买治腿疼的膏药，和妈妈喜欢的护手霜，讨好妈妈。再去和舅舅、姨姨诉说自己的不容易，说我给她的钱太少，不够她生活。面对家人的指责，我虽然看在眼里，但不会记在心上。因为，我一直当她是个孩子。三年的高中很快就读完了，而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也是焦急而漫长的。妹妹虽然帮妈妈做点家务，但全不在心上。“闺女，你哥把你高中也供出来了，你哥也挺不容易的。你就不用读书啦。一个女孩子，能识文断字也就行了，像我们这辈人不是也过了一辈子吗？旧街做纸盒子的工厂正在招人，你去试试？你也试试挣钱难不难？”母亲对妹妹说。“你可以边做边等嘛，你自己赚的钱我一分不要，如果你考上大学，你可以拿自己赚的钱买手机!”我这么鼓励妹妹。妹妹依旧是聪明而乖巧的。她在工厂糊了七天纸盒子后，经过自己深思熟虑和向别人打听，以我这个哥哥难为她为理由，向亲戚我告了一状，说赡养她是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因为老话讲:“长兄为父”，如果不让她读书，她就审请法律援助向法院起诉我。妹妹做的事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2011年8月10号，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邮递员送来了妹妹盼望已久的录取通知书，同时也引来了家里的一群亲戚。对于自己的一双儿女，母亲是忧郁的。她既不想偏袒谁，也不想偏向谁。可是自己又没有护儿女周全的能力。“闺女，你哥岁数也不小了，他总得攒钱成个家呀？做人不能光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妈妈这么说妹妹。“闺女是凭自己的能力考上的大学，为什么不让她念？”首先提出质问的是五姨。“我没有供她上学的能力，她也不为别人考虑，只想她自己，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妈妈说。“说来说去不就是花钱嘛，供闺女上学花的钱是有数的，将来让她还就可以嘛……”大舅为妹妹辫护。“虽然物价一直在涨，但钱是可以还清的，那青春呢？一个男孩子要凭自己的能力成家，总得有些经济基础吧!”二妗说出了自己观点。“要不你们给孩子凑一点，不要让孩子失望……”妈妈哭着求自己的兄弟姐妹。“就你们家里这条件，恐怕下辈子都还不清吧”四姨冷冷的说。“嗯孩念书让谁掏钱呀？哎，我是来你家劝架的，你家的事我们可不管，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要自己爬……”四姨再次为自己申辩。二妗听不过，又在一旁插嘴:“三姐夫去逝八年，俊儿把他妹妹从小学五年级拉扯到高中毕业，你们管过一分钱吗？俊儿岁数也不小了，难道不该为他自己想想？”家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大舅若有所思，五姨直眉瞪眼，四姨幸灾乐祸，二妗欲言又止，妹妹的眼光中透着狡黠，又含着泪花，恐怕是在心疼自己吧。只有母亲噙着眼泪说不出话来。“俊儿，你现在不是孩子，是男人!你应该有自己的主意。”二舅最痛快，直接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拿主意。我目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家里所有人，然后不急不缓的说道:“你们一个个急斥白脸的说这些干什么？你们来不就是看笑话嘛？红口白牙的废这些话干啥？说来说去还不是白磨嘴皮，说这些没用的话是给我听吗？说些面子上的话管用吗？我妹妹既然考上了学校，我就会义无反顾的让她读完。钱花完可以再赚，机遇错过就不会再有，我是得赚钱娶媳妇儿，但是家中遇到了事儿，谁着急谁就先花钱! 我没有忘了我爸临终嘱咐我的话，好好对待我母亲，把我妹妹拉扯成人。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妹妹虽然泪流满面，但她又凭自己的聪明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接下来便是欢天喜喜地去上学。亲友们长吁短叹，母亲的安慰和感动，都花的是我的血汗钱…… 在省城读书的几年，妹妹的变化是巨大的。她不光来往与太原和阳泉，在家和学校之间奔波。而且还通过微信和QQ懂得了社交。在放寒暑假的时候，去打工赚自己的零花钱，而且开始注重打扮，注重修饰自己，妹妹会多多少少和妈妈说一些自己的事，却对我只字未提，守口如瓶。亲情，对于她来说一直是冷淡的。当然，她很聪明，仍然是拿着我给她的钱去买东西讨好母亲，然后在别人面前装的懂事而乖巧，为同学上礼也一掷千金，从不管与自己的身份匹配不匹配……直到2019年春节，她没回家过年。出于对她的关心，妈妈让我打电话问她。“嗯，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受你的控制，你也管不着我在哪儿，因为我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我会好好生活，我会好好爱自己，从此以后，你别问我在哪？也别问我在干什么，因为有人关心我。至于你，你活该倒楣，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的，我是强者，而你是个笨蛋……”妹妹的话很伤人，但我无可耐何。我没有把妹妹说得话告诉妈妈，我怕妈妈心寒，而妈妈依旧关心妹妹:“大年三十都不回家，你吃饺子了吗？”随即妹妹便发来的图片，一个玻璃碗里，盛些着十来个煮烂的饺子，并配以语音:“春节快乐……”当正月十五过完年，妈妈在和她通话时，她这样回答妈妈:“我有了自己的结婚对象，从此以后，你和你儿子好好生活吧！别再打问我，山高水远，话费又掏钱，告诉你儿子，不要打电话问我，我不想听他的声音，也不关心他有什么事……”“即使你长大成人，也应该把你男人领回来让我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让我放心呀!”妈妈哀求妹妹“好吧，3月的时候我会领着他回去，告诉你儿子一定要盛情款待，我可跟你们家丢不起这人……”妹妹非常蛮横。“俺孩现在在哪了？还在太原？找了个省城的对象？”尽管妹妹说话无理，但毕竟血浓于水，亲情嘛，毕竟是母亲，毕竟是自己闺女。“太原？太原离阳泉挺近吧？如果你儿子有事还不打扰我？从此以后，我就在大同生活了……”妹妹似乎很开心。……妹妹回家的时候，是农历三月初三。也算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妹妹是坐着一辆红色轿车回来的。她，扯高气扬，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风衣，举止谈吐也算得体。见村里人逢人打招呼，陪她一起回来的男人大概有1m78左右，长着一身横肉，大概二百四五十斤。络腮胡子，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妹妹陪他在邻家门口泊车后回到了家。我匆匆忙忙的割肉买菜，妹妹则是欢天喜地的和妈妈忙碌。那个男人则坐在我们家的正屋，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好好说话，别发二杆子惹你妹妹生气，你妹妹都告诉我了，她在上学的时候，就和人家处对象了。告咱们是寒假暑假在外打工，其实是去大同看他。”妈妈偷偷告诉我。“我说话会有分寸!”尽管我向妈妈保证，但妈妈还是不放心。“你弟兄几个？”我问妹妹领回来的男人。“弟兄俩!哥哥离过婚，刚刚又办完喜事。”那个男人搓着手，低着头，尽管是1m78的个子，但还是很拘束。“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吧？”我问他。“老人是同煤的退休职工，受了一辈子苦，身子骨不算很好。”他说着话，忽然抬起头，递给我一支烟。“哥，如果你把妹妹嫁给我，我一定对她好!”男人呵呵呵的笑着，想打破尴尬的处境。“你抽烟吧，我不抽烟!”我又把烟推给他。“吃饭吧，吃饭吧!都别干杵着啦！以后有的是时间!”妹妹怕我问出男人什么，催着一家人吃饭。“饺子咋煮的这么烂？”我问妹妹。“小张常年在工地工作，胃不好，所以我煮的烂了些!”妹妹很关心自己的男人。“记着吃胃药!”妹妹提醒他。“知道了，吃饺子怎么还醮醋呢？对胃不好!”妹妹提醒他。“不吃了，不吃了，胃疼!”男人说着，匆匆离开了饭桌。母女之间是应该说些体己话的，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回了自己屋，不再理会她们。大约夜里零点的光景，厨房终于熄灯了。妈妈走进我的屋子。“小，睡了吗？”妈妈问我。“没睡呢!你问她问的怎么样？”我问妈妈。“这个男人家里条件不理想!他的父亲是二婚，而且二婚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孩子，现在是十多岁的样子，以后肯定帮不到你妹妹。这个男人的哥哥也是二婚，刚刚买了二百四十平的新房子，两个人都带着孩子，肯定对你妹妹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妈妈说。“那他呢？有房有车，有存款吧？”我急切的问。“一个人在外边租房子住，开个面滴在工地上干活。”妈妈悠悠的说。“这孩念书念痴了吧？她到底图他什么了？人长得帅？也一般吧!有钱吗？也是个穷鬼!四处漂泊连个房子也没有；今儿吃饭还见闺女让他喝胃药，身体也差劲吧……”我喋喋不休的对妈妈说。“明儿偷偷告告闺女找他当对像可不行!”妈妈对我的话也表示同意。妹妹昨晚像是偷听了我和妈妈的谈话，告诉了那个男人。一清早，那个男人就张罗着要走。“好歹吃完饭再走呀!”母亲边煮扁食边说。“我们大同也不缺这口饭，山高路远的只是回来告诉你一声，你闺女她愿意跟我走。”男人一边用筷子敲着碗一边说。“告给你小，不要管我的事，我不吃他不喝他，我找谁是自己愿意，他不要讨逼厌犯贱!”妹妹用从没有过的语气和妈妈说话。“你没吃他，没喝他？你爸爸死了十一年，把你从小学供完大学，你这书白念了哇!”母亲替我争辩。“我花他是应该，我生到你们家你们就的养活我了，谁让他是这家的男人来？”妹妹一摔碗筷，对着母亲的气冲冲的说。“孩，你不知道妈有风湿性心脏病哩!”我本来想让母亲劝功妹妹，没想到会是这样。“下煤窑咋不出点事死了你哩，死了你煤窑给点钱我才有钱花哩。告给你，死人，从今以后我不吃你不喝你了，我的事你少管!快死了你哇!”妹妹一生气，掀翻了吃饭的桌子，扁食撒了一地。“走，咱走，回大同……”男人拉着妹妹的手就要走。母亲忽然摊倒在地:“孩，你就这样走呀？甚也不管不顾了哇？”妈妈依然想留下妹妹。“你死了更好……”妹妹一摔厨房门，夺门而去，随后是院子大门被摔的“哐当”声。我没有去追夺门而去的妹妹，只是崩着快要流泪的双眼掺扶母亲。“闺女就这样走了？”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问我。“我把您闺女养活成人了!”我心情沉重的说。“她以后过好过坏你都不用管她，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母亲依旧坐在地上起不了身。“想管我还得找着哩，电话微信都把我拉黑了，从阳泉坐车到大同的七、八个小时哩!”我说的是实话。“生下她是想让俺孩以后有个伴哩，毕竟我和你爸管不了你一辈子，这不你爸先走了!咋弄下这事来，孩……”妈妈问我。“斗米养恩，仓米养仇，打小她把别人的付出都当成应该了……”我自言自语。“俺孩难受就哭出来!”妈妈安慰我。“我供她上学是怕她嫁人以后男人欺负她，让她有个一技之长，自己会挣钱。我没图过她什么，她也没给过我什么，我算对起俺爸了，他闺女成了人了……”我扶起母亲，为她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打扫妹妹掀翻桌子的一地狼籍……母亲一阵默然……（阳泉矿工——赵利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