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绝对文学 2021年3月5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绝|对|文|学 第7期(总第696期)</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u>赶牛车</u></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刘荣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农历九月的宁河县,遍地都是熟透了的红高粱。据老知青讲,本来这里曾是种水稻的好地方,老乡们靠种、卖稻米过活,家家是不愁吃穿的(现在又已靠水稻达小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可在农业学大寨的年月,水稻和满池的鱼蟹均被视为“资本主义的尾巴”要被统统“割掉”。于是一夜之间过膝的秧苗被齐心的人们连根铲除,换上红色的高粱种。这下,可苦了吃惯了“细粮”的乡亲们,更愁坏了在城里吃细了肠子的知青们。一日三餐高粱米饭、高粱面饼子不换样儿,加上不曾有蔬菜肉蛋,直吃得人们嗓子眼儿撕裂着疼。特别是到了冬天,知青们“挑河”回来,累得东倒西歪,对那黑红色的“鞋底子”(知青对冻得硬梆梆的高粱面饼子的昵称)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直至半夜饿醒,从房墚上摘下防止“灰八爷”等抢吃的“晚饭”,迷迷糊糊下地,用勺子使劲砸开水缸中冻结的冰,将那能砍倒人的东西伸到缸中浸泡片刻,再贴到冰冷的脸上大口地啃噬,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出这饼子的香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算我们幸运,下乡第一年,享有六个月“商品粮”的优惠待遇。即每人每个月可以从公社粮站领到6斤大米9斤玉米面和15斤白面!我们这一批分到赵本公社杨富大队的共有4个人,4个人的商品粮是120斤呢!瞧着已不再享受商品粮的老知青们咂嘴羡慕的眼神,我们这些“文革”末期修脚路线回潮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的高中生还得意地一仰头,清高得不得了。谁知,第一次领商品粮的遭遇,到今天20多年过去了,想起来还觉得后背发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该去粮站了,我是新知青的小组长,自然要出面张罗了。本来老知青挺热情,要找老乡借两辆“水杆儿”自行车,一辆驮粮食,另一辆驮不会骑车的我(他们经常驮我到邻村看“样板戏”和《列宁在十月》等电影)。可不知是因为担心老知青要从我们口中夺食还是想“逞能”,反正是当时没有理会老知青们的盛情,叫上两个新伙伴,径自找到队长,要求借辆大车到6里地以外的公社拉口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温厚的王队长(兼村支书)皱着眉头问“谁赶车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往前一站“我,我来赶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因为虽只进村两月有余但我已与队长家的宝贝女儿小转儿成为了“闺蜜”,母亲用八元钱奖金给我买的时髦的淡蓝色毛围巾早就戴到了小转儿的脖子上!队长太太说我俩就像亲姐妹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或许公社县知青办主任曾向队长介绍过我是个不服输的犟姑娘,因为到达县政府时不仅女知青甚至有几个男知青都在哭鼻子,唯独我没掉一滴眼泪还劝说他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哈哈…...更主要的是学校派来送我们到公社的政治老师悄悄向有关领导说我的文笔不错可以写些“革命化”文章。故而下乡以来我的任务是每天给队里出版报和陪领导到挑河现场用大喇叭做鼓动宣传工作,间或有空余时间牵着一头小毛驴轧地特别的令老知青羡慕不已。队长没有再说什么,让饲养员牵出一头老牛,套上两个胶皮轱辘的平板车。我首当其冲坐在牛屁股后面的车板上,扯过一根细树枝,轻轻拍着牛屁股将车顺到通向公社的大道上,队长虽面露赞许但仍不无担心地在后面大声嘱咐着:“小刘儿,别使劲赶那牛,小心它朝你们使性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说来也怪,那老牛还真听话,6里多路左绕右拐不觉就到了粮站。过秤装袋,粮站的人热情地帮我们将粮食搬上车板上,我也一步跨上车,用那根细棍子轻轻地拍了几下牛屁股,老牛后退几步按照我的口令,乖乖的顺到回村的大道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牛车晃晃悠悠,土道两旁绿茵掠影,令人心旷神怡。后边坐的两个伙伴昏昏欲睡,我随着牛车慢悠悠的节奏,哼起《三套车》的小曲,还乐不自禁地篡改了歌词“你看眼前这匹老牛,它正慢吞吞的走,可笑的是那赶牛的人,赶车的是个胖姑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眼看前边就是通往本村的小桥了。进了村点上大灶,不消片刻就能吃上两面焦黄的大馒头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心里正在得意,牛却低下头止步不前了。我漫不经心的用那根小细棍去敲牛屁股,连敲了两下老牛都没有反应,我不觉使劲一拍,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到底走不走?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不好!一路上温顺的老牛瞬间暴躁起来,“闷儿”的一声粗嗓,吓了我一跳,不容细想,车身一抖,车板一扬,我只觉脚下悬空,没抓没挠,一下子从牛屁股旁跌落到坑坑洼洼的土道上,被狠狠摔了一个嘴啃地!我摸了一把迷住眼的黄土,抬头望去,见那老牛发疯似的朝着回村的方向狂奔起来,我顾不上许多,爬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追那老牛,追到小河边,又追过了小白桥,直追到村口,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眼看又要跌倒了,可再看那老牛,拖着粮车还有我那两位被吓傻了拼命趴在车板上的伙伴儿,慢吞吞地停下来又恢复了常态,一左一右尾巴晃来晃去,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啥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村里的孩子们跑来一群,我也跌跌撞撞的赶到了老牛的身边。细棍子早已不知去向。孩子们一见我,哗的一声笑起来,我以为是脸上有土,就用手去抹,可她们却指着我的右腿笑个不停。我低头一看,“哇”!一条下乡时母亲为我新缝制的藏蓝色尼龙华达呢裤,被从裤脚一直向上扯开到膝盖处,右腿肚上,是两条殷红的血印子!这下我害怕了,腿不由得打起颤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老知青们闻讯赶来,李文明和大辛两个老大哥赶牛卸车,被大家称为“二姐”的荣淑岭和胖乎乎的赵福华(大家都说我俩像是一对孪生姐妹)急忙扶住我,一边架着我朝知青房走,一边着急的埋怨道:“说好了用自行车去驮,你偏用牛车。那老牛平时没人用,队长怕你们丢了好牲口,又看你赶了几天毛驴,才把那头老牛借给你们。你胆子也太大了,让牛踢一下你的小命就难保啦,真不知轻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她们的话着实让我出了一身冷汗。进屋洗脸换衣服,二姐为我缝好了裤子,赵福华则将刚刚做好的高粱米饭和用大盐粒炒好的白菜端到我面前,我饿极了顾不得许多,连菜带饭大口地吃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从那以后,我不曾再赶过牛车去领“商品粮”。而当年赶牛车的勇气却支撑着我闯过几十年来生活和工作中一个又一个的激流险滩;那些朝夕相处的知青兄长和老姐们熟悉的脸庞亦常在眼前一一掠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写于2002年深秋大温Richmond</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修改于知青下乡50周年之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