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锋】 我的母亲,为母亲诞辰100周年而作

张忠锋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山东妇女。个儿高,年轻时有1.7米。体壮, 40斤一袋的面粉一只手拎起就走。大掌,一个婴孩的屁股坐在她的手心不摇不晃。大脚,市面上基本买不到她能穿的鞋,都是自己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走了快30年了,我也是年过六旬的人了。母亲离去的悲伤虽然被如梭的岁月慢慢抚平,但母亲高大的身躯和慈祥的面容多少年来始终挥之不去,夜深人静时,一想到母亲,眼泪总是扑扑的往下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自幼家境贫寒,却性情倔强刚烈。听母亲讲,小的时候姥姥要给她缠小脚,她打死不缠,姥姥只好随了她。1942年日寇扫荡胶东抗日根据地,姥爷因给八路军送情报,被日本兵抓住活埋,姥姥因过度悲伤不久也撒手而去。孓然一身的母亲把悲痛和仇恨咽在肚里,记在心上,继续奔走在抗敌的各种活动中。28岁成为村里的妇女会主任,带领妇女们纳鞋底,烙大饼,送军粮。1948年和父亲订立婚约后,父亲参加人民解放军,从山东一直打到大西南,直到1954年才带着数枚军功章胜利回乡和母亲完了婚。那年,母亲已33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随军来到了四川,从1955年到1965年10年间,一口气生下了我们五个孩子。公务繁重的父亲对母亲说,你就不要找工作了,把五个孩子养大成人,就是你对革命的最大贡献。母亲默默的认了,就这样,做了一辈子的随军家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我们的眼里,母亲是一个特别能干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些年,家里七个人要吃要穿,父亲的工资每月只有126块钱,每人平均只有18块。就这些钱,我们没有被饿着,被冻着,母亲用她的勤劳和智慧,把家里安排的妥妥帖帖、井井有条。母亲有一手非常好的做面食的手艺,蒸的馒头白白胖胖,包的包子皮薄馅美,烙的大饼两面脆黄,包的饺子肚圆鲜香,让左邻右舍的邻居们看了都啧啧称赞。为了让出生在四川的我们吃上可口的川菜,她跑到街上有一家叫“北味鲜”的川菜馆,悄悄地跟师傅学做川菜的手艺,不久,回锅肉,青椒肉丝,豆瓣烧鱼就端上了饭桌。每个孩子过生日,总会弄出七八个菜,一家人其乐融融。母亲的手工针线活也是一绝。那年月,很难买到合身的成品衣服,母亲就买来布料自己做,几个孩子从头到脚都穿过母亲的手工制品。特别是每年冬天的棉衣棉裤,母亲从秋天就开始准备。量体,买布和棉花,剪裁,缝制。为了赶在入冬前做好,母亲经常是白天做饭洗衣,入夜在灯下挥针眼线,一直忙到很晚,有时我们一觉醒来,母亲的身影仍像一座雕塑一样矗立着。夜里静悄悄的,时而发出母亲用针尖刮擦头发的“吱吱”声,她把对孩子们深深的母爱用她那粗大的手指密密的缝进每个针脚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72年,我姐姐下乡插队入户,生产队分给一块自留地,由于姐姐没有太多的时间,而且缺乏耕种经验,母亲就自告奋勇帮她打理起自留地。一年四季种下各种蔬菜,经母亲精心护理,丰收的蔬菜根本吃不完。特别是母亲用从胶东寄来的种子种的大白菜,长得粗壮水灵,一颗就有十几斤重,当地的农民称赞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白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为了补贴家用,母亲在安排好家务的同时,每年总要瞅住一些机会出去打零工。四川是兵源大省,在父亲所在的武装部,每年冬天征兵季到来时,发给新兵的各种被装都会一整车一整车的拉来,母亲这时就会去做搬运工,把七、八十斤一包的被装从车上卸下,然后再分类别送到各区乡的发放点。那时的卡车都是解放牌,送货时人只能坐在车厢上,任凭刺骨的寒风吹打。有一年,父亲的单位搞建筑,母亲去做小工,挑砂石、和灰浆、搬砖瓦,什么都干,每天大概只有一块两毛钱。为了能多挣钱,母亲又利用休息时间去工地卸砖,卸完一卡车砖可挣五块钱,在当时可以买好几斤肉哩。我到现在仍然记得母亲卸完砖汗流浃背,满身灰土,手里拿着刚给的钱乐呵呵的样子。那些年的生活,就这样在母亲的精打细算和辛勤劳作中过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我们的印象中,母亲又是一个特别乐意帮助别人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父亲单位中的许多年轻干部长期住在乡下,和爱人两地分居,生孩子时也只有短短的几天假,这时母亲就会主动上门,把这些干部的家属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嘘寒问暖,从怀孕出怀开始,就以自己的经验告诉她们要吃什么,要注意哪些方面。临产时,母亲总要守在产房,一直到孩子呱呱坠地。回到家,帮着做饭炖汤,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就像是自己家人一样。那些年有多少个孩子是母亲亲自从医院抱回家的已经记不清了。在那物资供应紧缺的年代,主要的生活副食品都是凭票发给,收发各家各户的户口本成为经常要做的事情,这时母亲便主动承担起这项工作,居委会一发通知,便挨家挨户上门收取,票证发下来后,又一家一家地送给。一年四季这样的工作,不知要做多少回。母亲为人随和,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家里做了好吃的,总要东家送一碗,西家端一盘,院子里只要哪家有困难,总能看到她的身影。时间一长,叔叔阿姨们都亲切地叫她大姐,母亲姓孙,“孙大姐”的称呼,从院子里叫到院子外,一直叫到她的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我们的记忆中,母亲还是一个以自己的品格和风范,影响了孩子们一生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从小没有上过学,没有什么文化,教育孩子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标准。她经历过新旧两个社会,通过自己家庭的悲惨遭遇和新社会的比较,形成了朴素的思想感情和分明的好恶爱憎。文化大革命初期,父亲被打成走资派批斗游街,母亲告诉我们,你爸爸是共产党员,是战斗英雄,绝不可能不听毛主席的话,走资本主义道路。她相信父亲的唯一表达,就是每次父亲被批斗回来,她都要做一碗软软的、热乎乎的手擀面,放上一些葱花,滴上几滴香油,默默的看着父亲吃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在教育孩子怎样做人的问题上,她始终坚持他的标准。她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忠诚的人,她经常说,“烧火要空,做人要忠”。同时也要做一个谨慎的人,她时常提醒孩子们要“话到嘴边留半句”。她嘴里的这些来自民间的俚语,她可能讲不出为什么的道理,但的确对我们的影响是很大的。直到后来读过一些圣贤的书才明白,母亲朴素的观念里,原来和历史上优秀传统文化的经典巨作中所讲的“厚德载物”,君子要“讷于言敏于行”的观念是一致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没有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但她骨子里有一种遇事不乱,冷静大气的气质,对生老病死很是淡定乐观。记得有一年,我的儿子在老家上幼儿园放学时站错了队没有回家,一家人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却端着奶锅说,不着急,我先去打牛奶,待会找回来还要喝。母亲做人做事的风范,她的精、气、神,不仅让她自己活得堂堂正正,走到哪里都能获得赞许和尊敬,而且以自己的言传身教影响了孩子们的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最不能忘记的,是母亲对孩子们的慈爱。为了让孩子们健康成长,她起早贪黑不知劳苦。吃饭时,总是让孩子们先吃、吃饱,她自己经常吃些残汤剩饭,以致落下胃肠的疾患,有时胃痛的只能卷曲在床上。我记得那时她经常吃的一种药叫“胃舒平”。母亲对孩子们的爱,不仅体现在衣食住行的无微不至上,有些细节至今令我难忘,我小时候喜欢放风筝,有一次放风筝的线缠在一起了,我恼怒地把它胡乱一收扔在家里,母亲看见后不吭声的拿起来,戴上老花镜用她那双大手一丝一扣解,绕啊绕,很快就解开了。多少年以后回忆起这一幕,才感叹到,这是一幅多么动人的画面啊,我十八岁参军离开了家,三年后第一次探亲,回到家门口,母亲听见了动静,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眼里含着泪水,猛地又停住了脚步,她分明是想把儿子搂在怀里,又怕儿子长大了难为情,只好用微微颤抖的大手,在儿子身上摸啊摸。此时此刻,母亲内心巨大的喜悦和爱怜是无法描述的,后来我军校毕业后分配到了重庆第三军医大学,每年的寒暑假,我的第一选择就是回家,每次回家都给母亲带来无比的快乐,但也有一次例外,在休完假离开家的前一天,我因说了什么已记不起来了,惹得母亲伤心掉泪了。第二天在返回重庆的长途汽车上,想到母亲慈祥但逐渐失去光色的面容,想到母亲为了孩子不知疲倦日夜操劳而微微弯曲的腰身,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啊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96年,公元纪年的一个普通年份,而对于我们家来说,却是一个大悲之年。这一年的夏天暑假,我和爱人带着12岁的儿子回家探望父母,母亲高兴地整天笑呵呵的。每天吃过早饭,提着篮子就上菜市场,脚下生风的步幅伴着内心无比的喜悦,把鸡鸭鱼肉买回家,变着戏法端上桌,心满意足地看着一家人享受她的劳动成果。假期很快就到了,离开家的那天,母亲把我们从家门口送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送的大门口。我几经劝说,母亲停下了脚步,目送我们远去,走了好远,回头一看,母亲仍然站在原地向我们招手。我万万没有料到,这次分别竟成了我和母亲的永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1月12日下午,我下班刚回到家就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妹妹带着哭腔说:“哥哥,妈病了,正在抢救,医生说是脑溢血,可能不行了。你赶快回来呀”。我脑子轰然一炸,好一阵才镇静下来。心想,暑假我们回家时还好好的,前几天还通过电话呢,怎么突然就…不容细想,胡乱收拾了一下,直奔了火车站。那个时候从重庆坐火车到成都要12个小时,再从成都到家,还要坐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近20个小时的急奔,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一路上脑子里完全是母亲的形象,泪水不停的潸潸而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中午赶到医院,母亲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块白布从头盖倒脚,我急步赶到母亲身边,掀开布单,趴在母亲身上放声大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姐姐妹妹把我拉起来,这时我才透过汪汪泪眼,逐渐清晰的看到母亲十分安详的面容,她一定知道她的儿子回来了,她可以安心的走了。原来母亲是大面积的脑干出血,在当时的一个县城里,根本没有抢救的机会,从跌倒到离去。只有短短的半个多小时,民间里说,像这样离去的老人,没有痛苦,没有拖赘,一定是个好人。这话我信了。小妹夫告诉我,母亲离去后让他们回家找换的衣服,翻箱倒柜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我的母亲啊,你一辈子辛苦操劳,把自己所有的光和热、爱和情给了你的家庭和他人,唯独没有你自己,你是一个天大的好人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今年,是母亲诞辰整整一百年了。一百年在时间的长河中仅仅是一瞬间忽然而过,但在我们的脑海中,母亲的生命年轮仍在延续,她的容颜、品格和风范是一座高耸的丰碑,永远屹立在我们心间。我要深情告慰母亲的是,中国已经大变了模样,你的家人和后代温融祥和,生活幸福,你在天的灵魂将保佑我们健康平安到永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