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庸传》散文系列之

韩志勇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b style="font-size: 22px;">悠 然 见 南 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时间的照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b style="font-size: 18px;">昨天去南山,拍摄了这组照片。这组照片,唤醒了我的记忆,唤醒了我二十几年前一脚踏进巴林石门坎时,经常攀爬一条险峻的沟壑山道,到南山雕刻厂剌石头的记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对我来说,巴林石是救命的那根稻草,如果不是因为巴林石,我也不会经常往返于南山部落的狭窄山道上。南山部落,只有几十户人家,与铁南密密麻麻的棚户区不是一回事,它是山民原住房。这里因为太偏僻,房主大多居住在城里,居住在这里的,多数是外地来市里谋事的流民,制假售假的、养牛养狗的等等。当然,照片里面所呈现的雕刻厂,却是一个干正经事的的正经企业。也是二十几年后重回南山,触动我敏感神经,让我心绪难平的主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这组照片首先所反衬的,是一座城市的衍革史。远古时,这片偏安一隅的坡地,连同还没有存在过的这座城市的河洼地,都是开阔的漠野和封闭的黑松林,野猪、豹子、黄羊、灰狼、飞禽是这里的主人,人却是过客,人经常趁着夜色潜伏到这里,投标放箭,猎杀生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由北向南而流的半支箭河、阴河,在这里被南山阻挡,与英金河交汇,改向东流,顺红山根儿汇入下游的老哈河。它们在不知疲倦的流淌中,水量越来越少,四面八方的动物、飞鸟,慢慢退出这里。物退人进,人渐势众,成了这里的主人。由此,一座以山的颜色寓名的村子诞生了。而后,它由一条街,繁衍壮大到今天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从城市急剧膨胀一百多万人的那一天起,赤峰人的饮水就成了大问题。干涸的南山的重要性也突显出来了。因为,如果南山越来越荒,荒到连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下大力气,修建的多个小水库“胜天池”(存雨水浇树用),机关企事业单位的职工用义务劳动所种植的那片松树林也荒芜了以后,这座城市就会更加颓废潦倒,除了甲壳虫似的轿车和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之外,不但河里没有了一滴水,南山也没有了那片绿,所谓的“悠然见南山”,就是痴人说梦的幻觉和臆妄了!爱好旅游的人都晓得,不管哪座城市,山都是城市的筋骨,水是城市的血脉!更何况这座城市早已丧失了血脉(严重缺水),只剩下了几条干涸硕大的河床!&nbsp;</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除了剌石头要上南山以外,三四十岁时的我,也经常去南山爬山,锻炼身体。那时,山上的松林还很葱郁,也有飞禽野兔。但后来,很多树旱死了,鸟兔也不见了。再倒溯十年,二十几岁的我,每年还要定期参加市直组织的南山松林抓松毛虫的党团员的义务劳动。那时的我,年轻有力气,凭着上中学时积累的万米长跑功底,总能从家门口开始,不快不慢(匀速),一气“颠儿”到山顶上。到达山顶后,慢慢消汗,边抽烟边揉搓放松抽筋的双腿。下山时,则选择“胜天池”西边的一条深沟,这条沟塘子最深处达到二十多米深。夏天在沟塘子里走,非常凉快。每当这时,我会情不自禁地边走边唱、进而放声高歌。唱歌时,沟壑里像是安装了现代音响,歌声总是不断地在沟壑里回荡,产生一种天然的和声共鸣效果。当然,我所唱的大多数歌曲,都是儿时一出一段的“样板戏”,当兵时的军旅歌曲。《智取威虎山》中的“我们是工农子弟兵”、《红灯记》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刀进行曲》、《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打靶归来》等……这些歌,旋律高亢激越、激昂振奋,弥漫了整个山谷,常常引起其整条沟塘行人的唱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在这里行走多了,我自然要发问,不过十几里缓坡的南山,为何会有这么深的大沟?这么深大沟的形成,除了雨季的山洪作用之外,是否也曾长年累月地流淌过涓涓细流?山下的河床里是否也曾是一片汪洋?果真如此的话,今天南山的好与坏,对于今天乃至明天的赤峰人来说,就更加前路未卜、不可思议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南山的第一峰,亘古未变,每时每刻都在环顾四周,我相信,无论赤峰人过去所经历的什么事,都逃不过南山的眼睛,都会在南山身上留有痕迹。山顶第一峰的气象雷达更是了得,它能纵深上千公里,探测预报赤峰地区的天气。站在南山顶上,目野之极,群山层叠,连绵不绝,笃定它与天下所有的山都连在一起,是同一个基因的兄弟姐妹。向南看:不远处,有古人类的二道井子城邦遗址;转身向北:可以鸟瞰吾辈现代赖以生存的赤峰全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南山,因其坡度平缓,适宜人居,慢慢的,黑森林砍伐殆尽,野性灭绝。然后,人类的屋舍成片搭起,渐与城市成为一体,楼多数建于三河交汇的平地上,窘迫饥寒者的陋室和平房,则建在三十度斜面的山坡上。清末,一条铁路紧贴着南山从东南向西北飞驰而来。从此,铁路之南的赤峰人,沦落为平民部落。近几十年,这座城市大魚大肉酒足饭饱急剧膨胀,开发商赚得钵满盆满,却没人关照这里,这里成了残羹剩饭。值得庆幸的是,这片残羹剩饭在被弄成千人一面的钢筋混凝土面孔之前,老天却把这个给它拍照的历史机会赏赐给了我!我相信,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还会无利不起早地关照这个早以荒废的贫民窟。我的照片可以证明:这些砖头和瓦片也曾经辉煌过,它们曾经创造过历史,淳朴厚重的原汁原味的赤峰风土人情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剌石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b style="font-size: 18px;">剌石人要去的这个地点离城区不是很远,在南山北坡东侧,赤朝公路立交桥西,前文所介绍的南山部落的最上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二十多年前,我经常去这里的一家巴林石加工厂剌石头。可昨天下午乘兴再去寻访时,此处的人家早已全部搬走,所有庭院人去屋空,我所剌石头的那个小院更惨,已经拆毁,残桓断壁上长满了蒿草,成了一片废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窄街小道的密集群落里,有几株绿,杵在某个空院内干干巴巴的榆树,树头上结满了榆钱儿,榆钱儿搭在墙头上,像一串串锈蚀的铜钱,嫩生生的。旁边的杨树也弯歪扭曲,还没有换上春装,面色寒青。门外空旷的野地里,它的主人不懒,依旧回到这里为它席种了小葱,那一席席小葱,很高很壮也很给力,率先为南山竖起了春天的旌旗。拐进另一条胡同,门锁着,依旧锈蚀斑驳。墙头伸出了几枝花头,轻摇着身子向外张望,温存地向我示好。这一枝枝花,好像未被现代科技改良嫁接过,纯粹土著的桃花、杏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流连忘返间,镜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的我,经常骑着自行车(上山推着,下山骑着),后倚架上驮着一袋子毛石,从火花路的家出发,穿过农牧业机械厂、中药厂、水泵厂,再钻入一条长长的黑洞洞的铁路桥隧道,通过隧道后,扛着自行车,大约蹬上十步台阶,才能跃上沥青铺路的铁南大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隧道很长很深,似乎是一条暗河。冬天还好,每到夏天,雨水和污水都沉积在这里,形成了泥潭,泥潭臭气熏天。但总有好心人搬来石块砖头,以步子的尺度,在隧道一侧码放好,便于人们扶着墙踩着它们通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穿过铁南大街,即开始爬山坡。这条上山的坡路更难走,太窄,危险系数高。左边是果园高高的土墙,右边则是一条大沟,小道最窄处不足二尺。推着自行车爬坡时,坡土太滑,脚不吃力,特别费力。即便如此,我每次上山都选择走这条小道。因为,走大路要绕道七八公里,舍近求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小心翼翼地走过沟沿这段险路后,我就来到了我的目的地,处身半山顶上平缓处院落的雕刻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雕刻厂的主人姓张,他可是这个山头上的名人,大名叫张贺新,是原赤峰雕刻厂分管生产销售的副厂长。企业转制解散后,他因为没有资金,才到这个偏远无人居住的地方,租了一套五间房的院子,开办了这个雕刻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厂子的院套很大,足有一亩地,五间红瓦房中间的三间,是加工车间,两边的西间是原料库,东边一间是成品库。无论冬夏,十几个学徒工都在这里干活学艺,张厂长是孩子们唯一的师傅。每到冬天,地当中就多了一个六七十年代流行的那种铸铁的洋炉子。天极寒时,那个铸铁炉子的腹部烧的通红,既可烧水可以热饭。我每次推门进去时,热风扑面,非常暖和舒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张厂长租了这个庭院后,又在院子东南角盖了厕所,西侧盖了安装切割机、打磨机的厂房。我每次到这里剌石,都要等待很长时间,在此体会了艺人和工匠工作和生活的辛苦。最难忘的是,张厂长豢养的那条既凶狠又机灵的大黄狗。它非常聪明,比人的记性好,我第三去时,它就熟悉我了。我刚在门外一推大铁门,它便从门缝认出了我,马上回身跑到车间门口,向内吼叫,“汪汪,汪汪汪”,那尾部略带降调滑音的叫声,翻译成人语,可能是“开门,送钱的”。它这一叫,里边的人,立马就会跑出来为我开门。不然的话,车间内因为机械躁音大,根本听不见敲门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张厂长为人谦和,说话桑声细语,很像昆剧中的旦角儿,活脱脱的娘们儿味。他那张脸,造型也很酷,中间宽两头窄,芥菜疙瘩型的。但此人非同常人,他皮实胆大,属于河卵石那种经过砺炼和打磨型的人物。他虽然造型小,典型的车轴汉子,但能耐很大。年轻时,曾获得内蒙古(省级)的摔跤冠军。他经常骑一辆日本嘉铃摩托车,骑摩托的身手像青海甘肃的岩羊那么敏捷,带着我上下山走那条沟边窄道时,吓得我紧闭双眼,心里直发颤,可他却视若平常,轻车熟路。张厂长这个人能吃苦,在我与其交往的二十多年里,他总是每周五坐夜班火车,晚发朝至,第二天早晨到达北京,下车后不吃不喝,一个人扛着背着一百多公斤的成品石料包裹,挤地铁,过天桥,准时把弟子们一周内加工、打磨、雕刻、封蜡的几百个(最多时三千个)筷子头大的小印章,送到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订货者手里。然后再去摆两天地摊(夜间露宿摊位),售卖其它货物,周日晚再从北京坐硬席火车,周一早五点回到赤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所熟悉的那个南山正在发生深刻的改变,“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理念,正在变成“南山生态园”的实际行动。当然,南山东面斜坡上所剩下的这一片陈旧的砖房庭院、锈蚀的大铁门、斑驳的砖头铺就的小路,早晚都会拆迁掉。然而,任凭生活发生怎样的变化,南山的风骨不会改变,南山的谦卑也不会改变。南山烈士陵园里的爱国主义英武和忠魂,则会进一步融入一队队来这里祭拜的学生和青年的灵魂和血液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要躬行自我的人生信仰,时常去“东篱”釆菊,永远向南山看齐,向南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看齐,向一切谦卑的事物看齐,向一切谦卑的事物致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 南山悠然,依稀可见;南山有声,群山回响……&nbsp;</b></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8px;">2021、4、26~27日初稿</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