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记忆系列——唇齿留春色

越华

上海的春天，有两种食物比起市区的桃红柳绿、樱花浅粉让人记忆更为深刻，那就是青团和草头。细雨纷飞的清明时节，当你徜徉于街头巷尾，会发现临街小食店柜台里，整齐的码放着一颗颗碧玉般翠绿的圆子，微微冒着热气，这便是上海人的经典小吃——青团。似乎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在卖这种像翡翠夜明珠般的食物，它一眼看上去便能勾起人的食欲，让你情不自禁凑近柜台。隔着玻璃近距离观赏青团，仍清晰看见其表面光泽如玉，袅袅升起的热气夹杂淡淡的清香，让人垂涎欲滴，遂掏出钱包。 青团按个数卖，买了两个，店家用透明纸分别包装递到我手里。转过身、来不及等回到家，当街就躲在僻处一隅迫不及待尝了一个。翠绿黏软的糯米皮包裹着豆沙，一口咬下去，细而绵软、甜而不腻，带有淡淡的、回味悠长的艾草香味。黏黏的却不粘牙，入口软糯即化，用上海普通话说：不要太好吃了哦！那段时间刚好到朱家角古镇一游，小桥流水边见阿婆坐在竹椅上，旁边的簸箕里放满了青团，买了几个一口接一口，边吃边逛，那糯糯的味道牢牢的粘住了江南的记忆。 据说青团俗称“青圆子”，唯有江南有，能吃青团的日子就清明前后那么十几天，所以上海人格外珍惜，仿佛只有吃过几个青团，才算真的走进了春天。清代诗人袁枚曾在《随园食单》里这样描写青团：“捣青草为汁，和粉做粉团，色如碧玉”。袁枚笔下的青团，颇具动感色彩，是食，是画，也是诗。捣的这青草绝非一般的草，而是春天大地初发的嫩艾叶，取其汁染色做成青团，艾叶汁做的青团才是最正宗的。我想，上海人爱吃青团，爱的不止是这甜甜糯糯的口感，更是萦绕在眼前和唇齿间那点属于春天的色彩和味道。青团的味道，是四月的味道，是上海人家的味道。 清明过后，天地明澈，空气清新，万物蓬勃，在青葱的时光里咬一个青团，任艾草香荡漾在唇齿之间，不知不觉，转眼就是暮春。着迷于青团的滋味，在上海的那些年，清明前后，青团日日出现在家里早餐桌上。离开上海后就再没有吃过青团，听说现在南京路上沈大成百年老店卖的青团已衍生出多种口味：蛋黄、三丁、荠菜等等，但我相信还是豆沙味最正宗。曾在网上订购一盒江南方向邮来的豆沙青团，满怀一腔忆念迫不及待咬下一口，竟找不到彼时上海青团的感觉，假冒青团让人失望...... 第一次品尝草头是在上海的一个小餐厅，冲着菜单上的生辟菜名点了一盘“酒香草头”。“草头”是何物？拭目以待。不过在这道菜未上桌前，止不住糊思乱想：草头、草头、草头王！一下联想到揭竿而起、出没于山林的农民起义军草莽英雄。之后又按字面理解，应是野外某种青草的嫩尖嫩叶。春回大地，草木滋生，什么样的小草能在原野中脱颖而出，堂而皇之登上生活讲究的上海人餐桌呢？ 一盘绿油油的菜端上了桌，一筷子夹进嘴里，嚯，鲜香嫩爽！于我这长年素食的人来说，这就是美味佳肴！ 吃过了草头，但仍不知草头长啥样。隔几日到菜市场买菜，瞥见几个摊位都在售卖一堆堆绿色的、长有三瓣心形叶子的青草，抓了一撮摊在手心看，这不就是喂兔子的三叶草吗？牛马也喜欢吃呢，上海人怎么吃这种东西！ 正纳闷，身旁的上海老阿姨用上海普通话对摊主说了句：“草头称半斤”。草头！草头在哪里？实话说，当时老阿姨这话犹如一声春雷震住了我，“酒香草头”的滋味太让人难忘，能在菜市场买到草头犹如人在沙漠寻到了水源。摊主是个安徽农村大妈，红扑扑的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我每次都愿意到她的摊位买菜，主要是能完全听得懂她的安徽普通话。大妈在我面前这堆三叶草里抓了几把放进塑料袋过秤，老阿姨拎着袋子离去。 我竟有些激动，指着面前这堆三叶草追问安徽大妈，“这是草头吗？是餐厅里炒的那个酒香草头吗”？“是的，是草头啊，这个菜要清炒，上海人喜欢放点白酒，我们不放酒，放蒜泥”。大妈显然是个热心人，连草头烹制方法也随带告诉我。“上海这里叫草头，在我家乡叫三叶草，是兔子吃的草呐”。我笑着对大妈说。“这不是三叶草，三叶草长得很像草头的。三叶草兔子也吃，但它最爱吃的还是草头。你给它草头和三叶草，它肯定不吃三叶草只吃草头。” 感觉我有些无知，竟把三叶草与草头混为一谈，面对来自乡野、知识丰富的农妇，我汗颜，虽然一时无法考证，但我相信大妈所说是正确的。我也要半斤！大妈应声称秤。末了，说了句好吃再来买！当然要来买！天天吃都不会厌。 回家后，将草头洗净沥水，嗞啦一声下到油锅，半斤草头堆在锅里像座绿盈盈的青山。迅速翻炒，待一锅绿色愈发青翠时，喷了点白酒、生抽，起锅，落于盘中，哇，看起来好像春天的样子！尝了尝味道，嚯嚯，简直就是一款上海本帮菜——“酒香草头”！ 为了搞清楚三叶草与草头的区别，还是求助了一下万能的百度。百度上说草头的学名叫苜蓿，也叫黄花苜蓿，南苜蓿。产于长江流域以南各省区，以及陕西、甘肃、贵州、云南。常栽培或呈半野生状态...... 仔细对比百度图片，感觉从外观上还是难以分辨草头与三叶草，我想，既然百度已明示，家乡榜上有名，草头就在家乡田野广布生长，待离沪返家时，饲养一兔，踏青时抱兔同游，坡上坡下青草萋萋，放兔寻觅。兔在前匍匐咀嚼，我在后弯腰采摘，呵呵，美味之菜取之不尽...... 青团草头的绿来自春天大自然的馈赠，来自北宋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诗里。绿是春的基色、春的象征，姹紫嫣红只能看在眼里，吃下去的春色才能溶入血液。它让盎然的春意滋养你，温暖你，让你一直怀揣春天，让春天在心中孕育酝酿，直到开出夏的花。 追求精致生活、小资情调的上海人深谙此道，因此，上海人的春天不可以没有青团和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