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记忆系列——梅雨

越华

不曾久住上海，对传说中每年一度的梅雨充满想像，脑子里竟然闪现一树一树浸湿的梅花、酸酸甜甜、满口生津的话梅、声名远扬的梅菜扣肉......似乎与“梅”字搭上边的都在浮想联翩中。联想有些荒诞离奇，但之所以叫梅雨，不正是阴雨连绵时江南梅子成熟之际赋予的称号吗？

初次领略上海的梅雨，所有不着边际的想法都如梦幻泡影、不堪一击。

梅雨来得很突然，连续晴朗的天气，到了傍晚，天空不动声色提前暗淡下来，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是雨的世界。

下点雨也无妨，门前那些花草省得去浇水了。

却不料，这雨下了近乎一个月，下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梅雨是这样下的：雨倾盆而下，仿佛有人在天上打开了水龙头，雨水冲刷着房屋街道，天上地下一片汪洋。

街道路边排水沟昼夜的工作，仍然跟不上雨水的速度，水流在路面荡起了波浪，泛起了涟漪，一只蟑螂在水面沉浮，随波逐流冲进路边下水道。

汽车的雨刮拼命的摇摆着，车轮快艇般划过水面。

雨下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直截了当。

伴随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树枝被大风吹得夸张的摇摆，让人惶恐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不要期待下一刻会雨过天晴，也别规劝别人避一下雨再出门。这雨从早到晚、从月初到月底，一直均匀的、等量的、没日没夜的下。没有变化、没有悬念、没有停顿、遥遥无期，仿佛是谁刻意设计和定制，将一个月的日子定格在一个瞬间。

这种时候，异常怀念家乡淅淅沥沥的小雨，尽管它下得缠绵，下得让人忧郁，但它会让你倚在门边、靠在窗前，透过雨帘，看雨雾迷濛中的青山，看伞下情侣的身影，看枝叶上晶莹剔透的雨珠。

它会让你站在街边屋檐下避雨时，后悔出门时忘记带伞。想起出门时没有关窗，想起晒在露天未收的衣裳。

它会让你在这段等待雨停的时间梳理心中的思绪，想起差点忘记要办的事情，甚至，可以熟记好些英语单词。还可能发生一段因躲雨邂逅而发生的故事……

没来上海之前，想像中的上海除了城中的高楼大厦，还有周边的河湖交错、石板巷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上海是和江南水乡联系在一起的。驶过乌蓬船的河流不是注入到了黄浦江吗？于是把它们连接成一幅画卷，并且由水、雨、船、伞这样的一些元素组成。不管是什么时节，若下了雨，雨定是如雾如烟，要不怎叫烟雨江南？雨丝一定是和柳丝连在一起，柳丝下一弯碧波，堤岸上有旗袍女子，撑着油纸伞，娉婷袅娜朝你走来，留下一个个窈窕的背影。

以为这里的梅雨是细细的、慢慢的下，渐渐的润湿花草，润湿空气，润湿燥动的心、润湿女孩的双眼......

雨哗哗哗、刷刷刷地下，伴随着汽车烦燥尖锐的喇叭声，走在大街上你得小心翼翼，免得被车轮溅湿一身。

居住的小区里，以往叽叽喳喳的鸟群在这个月里一直屏声息气。

不要指望在这里会听到雨点打在树叶上、落在屋檐下的滴哒声，屋外的世界始终不疲倦的反复播放似乎事先就刻录好的光盘：哗哗哗、刷刷刷......

这样的雨下得足以打乱你所有的计划，让你果断放弃出门的欲望。

家乡的雨大多是润物无声的，往往走在街上不经意渐渐就湿了头发，即使沙沙的下了小雨，你还是想到雨中走走，无所谓是否撑不撑伞。

走到轻风斜雨中，让丝丝小雨弄湿你的脸庞，然后突然从心底涌动一种情愫，或忧伤、或欣喜、或感动、或怅然......

你也可以撑开你的花雨伞，听雨点打在伞面轻微的嘭嘭声和麻雀穿掠细雨的呼唤声。

雨水冲刷掉城市原有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海腥味和挥之不去的霉味。门前早开的苿莉花已收敛住它的气息，唯有路过“星巴克”时，沁人的浓香才让你确信：你还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继而忍不住推门而入。

而此时若在家乡，一场雨带给你的是洗心润肺的享受，雨水浸润的空气是清新的、滋润的，裹挟着泥土的气息。风一吹过，带来阵阵栀子花香，深吸一口气，足以让你跌落幸福深渊。

这种日以继日一直下的大雨，直把你搞得心烦意乱、懒得出门，懒得梳妆。你想，大雨滂沱的街头，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撑着雨伞、淌着流水，谁看得见你的面孔？当然，现实早已过了“女为悦己者容”的时代，但略施粉黛关键取决于此时此刻的心情。

上海的梅雨，下得让人从此不再有雨天衍生出的浪漫情怀。

可是，上海人却是安祥的、坦然的、淡定的、沉着的，没有丝毫抱怨。他们安之若素的让它来，让它表现出淋漓尽致。多情而善感的人仍然在心里吟唱着诗；一家人仍然是满屋欢声笑语。因为他们知道，到日子它自然就一定离去，房东就是这样告诉我。所以，地铁站依然拥挤；南京路依然人流如织；外滩依然灯火辉煌；“哈根达斯”依然高朋满座。

唯有我这个外来人愁容满面，陷入天地的操控之中。天空不过就是不停的下着雨，而我竟乱了方寸，坏了心情。什么时候我也能面对风云变幻而波澜不惊？

果然如房东所说，临近一个月时，梅雨莫名其妙戛然而止。

永远的记忆——上海六月的梅雨，浸湿的天空大地，浸湿的房屋树木，浸湿的城市街道。

凭借经验，第二年从五月开始，我就做足了迎接梅雨到来的准备，买了防水性良好的鞋，这是最重要的一环，这样，不管走在什么样的道路上，都可以毫不犹豫、踏踏实实地踩下去，步履也能匆匆，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家脱下鞋脚依然是干的。

还有雨伞，摒弃伞架摇摇晃晃、风一吹伞面就朝天上翻的折叠伞，和上海人一样，买把伞面厚实、伞架坚固的长柄伞，这里不需要轻便，需要的是可靠和安全。

甚至买了两条牛仔裤，免得到时候拖着湿了大半截的长裙东奔西跑。

一切都巳严阵以待！

可六月巳经过了大半，深刻记忆中的梅雨迟迟不见到来。前段日子断断续续下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雨，伴随着雨后的蓝天白云，让人感到亲切，仿佛置身于家乡的雨季。

我一直猜想，是否因为这年有闰月，才导致梅雨迟迟不来，更不相信那几日的雨就是令人生畏的梅雨，直到坐在地铁上，无意间看到悬于车厢的荧屏下方滚动着一排字：上海今日起“出梅”......仍不信，到家赶紧翻看当天报纸核实，这才深出了一口气。可竟然欣慰中夹杂着失落......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安全度过梅雨季？这叫什么梅雨？有点搞不明白，敢情上海的梅雨下得并不是千篇一律、一成不变的。

记得那年绵长的梅雨之后就是灼热的大晴天，可不是吗，“出梅”的第二天，上海阳光灿烂、烈日炎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