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动物

八九

　　一条路走着走着，便有了分叉口。第一个分叉口，一头温润的狮子在路口等你，它大开金口，流金满地。你路过，熟视无睹。第二个分叉口，新潮的大象穿着汉服在路口静立，它的身旁，是云计算，大数据。你犹豫片刻，继续往大道上走。

一往无前，走着走着，大道被一辆大卡车挡住了，只有一侧的荒径可走。你在杂草丛生的荆棘中穿行，跨过水声潺潺的溪流。眼看又将回到大道，天空掉下来一个香梨，你拾起这个香梨，发现天上来了一把降落伞。你拽住伞，飞走了。

　　冬夜，一只松鼠从邻近的公园窜了出来，在一颗高大的树下，它停了下来，作祷告状。这是一棵自由的树，叶片落光了，只有枝条四向散开，尽情舒展。春夏秋冬，每个季节，松鼠都会在接到星星的指引后，来到这棵树下，静坐一天。

松鼠第一次来到这棵树下，也是冬季，光秃的枝条让它没法辨认树名。到了第二年春天，老树萌绿，枝条上窸窸窣窣长出新叶。松鼠一下子就爱上了春天里的树。

夏季来到这里时，松鼠特意采摘一片树叶，放在毛茸茸的掌心，凑到眼前看，椭圆形的树叶，有着均匀的齿，绕叶一圈，它瞬时认出来，这是一棵榆树。

榆树的叶片都大小相当，都小的恰到好处。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讲，就是萌萌哒。这样的小而萌，让大榆树的风头彻底盖住了不远处的桑叶，叶片同样呈锯齿状的桑树，因为名字里所带有的不详，在初冬的一个周日晚上，被偷偷移走了。

　　有时候它的朋友熊猫也会一起来，大树旁边有一小片树林。矮处冒出来的竹叶，刚好能让熊猫饱食一顿。相比之下，松鼠在这一夜是静默的。平日里好吃的它，在这天拒绝了所有食物的诱惑。在这里，虽然没有松子，但有一字之差的桂子。隆冬时节，桂子已由绿转紫，紫到极致，变成黑色。它把桂子也拒绝了。

松鼠拒食，是向人类学的，悲伤的日子，避开食色之欢。

　　十年前，松鼠的好友鼹鼠从公园里逃出来，被这棵大树吸引，不愿再离开。为了能长久停留又不被人发现，鼹鼠在树下打了一个洞，在这里安营扎寨。夜里漫天的星星，清晨的启明星，它都见到了。那些每天在这里走过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不时哈哈大笑，面部表情扭曲得变了形。鼹鼠被彻底吸引了，想靠近一点听。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当大榆树变成黄灿灿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发觉了鼹鼠的偷听，顺势抬起大皮鞋的脚，把它踩死了。

鼹鼠不见了，松鼠找了整个秋天。直到冬天到来时，才找到了它。

　　蝌蚪长大了，变成了后来连孩子都不相识的青蛙。

青蛙的路，越走越不对。在浑浊的泥塘，它努力往外跳，想水陆两栖，像它额同伴那样。但它额腿受伤了，力气不足以支撑它跳到岸上。于是它渴望站在泥塘的边缘，寻求一泓清水。

这样的寻求，无非是自欺欺人。时间一久，一切都索然无味。别的青蛙要上岸，要圈子。它不想要，想做自己，她觅了一处塘中小岛，想在自己的孤独中，建造一座水中花园。

但她很快意识到，纯粹的做自己是难的。以为合适的位置，别人说，你错了，便错了。别人想要，它纵然哭了又哭，也只能走开。哭是没用的。从小到大泡在水里，哭了别人知道，哭了，也并没改变什么。后来不哭了，青蛙转身钻进另一座荒废的小岛。扔自欺欺人。再造一座花园。

曾经打造的，眼中的花园，别人栽了杂草，投入生硬的石头，再后来，青蛙觉得，那不是花园，是火坑，一根烟蒂丢进去，花园没有了，只剩下灰烬，上面爬满说不出名字的虫子。

终于有一天，花园彻底空了，召唤着青蛙回来。青蛙又开始自欺欺人。想要的花园还在，仍能播种、耕耘，与路过这儿的异族对话，就像以前那样。

但当它再次路过这片花园，一种屈辱的感觉袭来，就是这种屈辱感，让它下定决心，掉个头，转个向，去与时间对话。

　　不要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鸭嘴兽往深渊望，一不小心掉下去了，长颈鹿自持脖子长，把头探进去后，能最快速度缩回来，却被深渊里的漩涡缠住，好不容易抽身而退。

当她重返世间，头上长了泛着荧光的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