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跃龙门(二)

刘井刚

<p class="ql-block">  郑得运失信了。他并没有按他电话里说的去石家庄接站。郑实和郑金下了火车,再打电话时,郑得运让他俩去客运站,乘石家庄到蠡县的客车。郑得运担心他俩不认识那个“蠡”字,又发来短信注音“里”。郑实虽扫兴,但已经是千里迢迢了,也不再生气了。从乌鲁木齐到石家庄那么远的路程都过来了,又何必在乎去蠡县那么一小段路程?他估计郑得运是遇到了难处,或是厂里工作忙,脱不开身。对他来说,常年在外奔波,没必要像个未出过门的人让人沿途接站。这种人十分掉份。一站一站地下达指令也是一种接力赛式的接站。可郑金不这样想,他认为郑得运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的想像里,父子见面应该很隆重。可现在,那种希望破灭了,他很生气,竟口无遮拦地叫了一声:“儿啊!”叫罢,好像明白这样叫十分不妥,立即换一种口气:"啥意思嘛?说好地来接,又不接了,奶奶的!" </p><p class="ql-block"> 蠡县的县城没什么特色。也许是地势开阔的缘故,三五层高的楼房显不出半点巍峨。</p><p class="ql-block"> 郑实和郑金在城南路口下车。没有车站,车子随停随走,扬起一阵阵的灰尘。被车辙压松的路面随着双脚的起落,浮土群舞飞扬。地上没法放行李,只能一直背在身上。几天几夜的旅途劳顿,郑实这会儿特别想赶到驻地,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好睡一觉。还在车上时,他们就已经告诉了郑得运自己到站的准确时间。可是,他们下车都半天了,还见不到人。郑金再次要过电话噼里啪啦地打过去,问怎么到现在人毛也不见?郑得运在电话里一迭声地说来了来了。又过了好一会,郑金才指给郑实,说他们来了。郑实顺着郑金手指的方向,一平房的拐角处,有三个人慢腾腾地朝他们这边走来。</p><p class="ql-block"> 郑实和郑金二人迎面向郑得运三人走去。一照面,郑得运和他的老婆师玉倩亲热的叫郑实叔,为了让气氛缓和,师玉倩还咯咯咯扯一长串笑声来烘托,那笑声像倒茶壶水一样粗细不匀。他们的女儿郑亚萍这会也能分清主次,先不跟弟弟郑金热乎,亲切地叫郑实爷爷。老家习惯叫人的乳名,郑实应该回叫师玉倩的乳名倩女子和郑亚萍的乳名菲娃子,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怕不对景,就没叫,只是应着这一家人对他的称唤。郑得运说:“坐车坐恼火了吧?”郑金气乎乎地说:“那还用说!”郑得运愧歉地笑笑,就接过郑实郑金俩肩上的行李,然后又递给女儿郑亚萍,嘱咐说:“你先把包送回去,把屋子也收拾收拾。”郑亚萍答应着去了,郑得运这才领着郑实郑金去路边一家饭馆。刚离开乌鲁木齐俭朴的小灶,郑实觉得去饭店规格有点奢侈和隆重,就说不下馆子了,回厂随便弄点东西对付。郑得运说厂里中饭已经吃过了。郑实说不吃也行。郑得运根本不听,进了饭馆就耀武扬威地喊叫:“老板,来两盘饺子!”</p><p class="ql-block"> 店里没有其他食客,郑实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坐下,郑金父子俩则坐了旁边一张桌子。</p><p class="ql-block"> 两盘饺子,郑实郑金两人面前各放一盘。郑实尽管疲乏得要命,这时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差不多吃一半的时候,师玉倩问郑实是不是该给家里打个平安电话?郑实说吃完就打。师玉倩却是迫不及待,让郑实马上就打。郑实心想这女人也够性急的,总该让我把饭吃完吧?他以为郑得运会阻拦自己的女人,可郑得运故意装作没听见似的。郑实只好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刚说一句已经到了,师玉倩立即接过电话,说:“叔,你吃饭,我跟杨婶说两句。”郑实摇了摇头,又埋头吃起来。</p><p class="ql-block"> 郑实吃完好一会,师玉倩泡完电话粥进来。她把手机递给郑实,说:“我跟杨婶说了,你平安的到了我们这儿。你到了我们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让她一切不用担心。”郑实噢噢地应着,心想电话费怕是已经打光了。接过电话看也不看就放进衣袋里,说:“知道我在这儿了,应该不会着急的。现在饭也吃过了,电话也打了,我们回厂吧!”郑得运抢过话说:“厂里都下班了,我们又不住在厂里。你头一次来这里,我们领你到处走走、看看!”然后他又跟师玉倩交待:“趁这会有点时间,是不是给郑金挑件衣服?”</p><p class="ql-block"> 无论多么小的地方,初来乍到也会不辨东西。拐了好几条街道,又走过了一条长长的步行街,最后才去一家超市。选了一款像样的衣服,师玉倩觉得价格烫手,迟迟不肯掏钱,郑金又非这牌子这款式不可。郑实怨怪这女人抠劲到死都不会改,一家三个都在厂里上班挣钱,收入肯定可观,连件衣服也下不了手?郑得运似乎有难言之隐,此时又不便明说,就挤眉弄眼了半天,师玉倩没明白啥意思。郑得运只好气呼呼地叫嚷:“买呀,肉不拉肌的!”师玉倩本来还想郑得运开导儿子节俭一类的,没想到他比儿子还痛快,就狠狠地瞪了郑得运一眼,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掏钱,一边斥责:“好,我买 ,老辈子娃,看爷儿俩朝天神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买好衣服,天色已近傍晚。郑实以为这下可以直接回厂了,可郑得运又提议让老婆领郑金去洗澡。郑实说:“还有完没完,又不是今夜圆房!”郑得运嘻嘻地笑着说:“顺路嘛,要不你也去洗一个?”郑实说:“我衣服都在行李袋里,怎么洗?以后有的是时间。”他认为厂里不可能连洗澡的设施都没有吧?</p><p class="ql-block"> 等郑金洗完澡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四个人这才在灯火稀疏的小城中穿梭。七拐八拐半天,才在一个门楼前停下。郑得运没有叫门,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一句话没说,就有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扇小门。顺着小门进去,迎面耸立着饰有福字的照碑。照碑的背后有一小片空地。有两棵不知什么树木,枝梢已经窜过二楼的窗户。这是北方特有的房舍结构,主楼大门南开,又不严格要求主楼大门方向与门楼方向一致。根据主楼大门方向判定,刚才进来迎着照碑的门应该是东向的。这是郑实长年养成的警觉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提醒自己牢记车站与目的地方位,以便急时之需。</p><p class="ql-block"> 主楼门口雨蓬下的路灯十分微弱,灯光下坐了几个男男女女。这些人见了郑实四人进来,纷纷站起来笑着打招呼,显得格外亲切。郑实想,郑得运在这儿的威信还不错嘛!在外面耍够了回来,这些人还礼恭毕敬地待他。他有这么高的威信是好事,至少自己以后不会吃亏。郑实快速地扫视了面前这群人,除了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其余都是穿戴讲究的女人。郑实甚至不怀好意地有了花花肠子,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上班一定有意思!郑得运把郑实向大家一一作了介绍,郑实这才记起那戴眼镜的小伙子竟是郑得运的小舅子师玉海,那干瘦干瘦个子小巧的女人是郑得运的小姨子师玉凤。当时他(她)们离开老家时脸上还吊着醒目的鼻涕,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了。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小厂应该是以郑得运家族为主干的企业。这样想时,郑实基本可以肯定,自己进厂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甚至还抱怨,郑得运这机会给的太迟了。如果这次不是送郑金来这儿,他怕是永远不会给自己这机会。于是,他想起前几天还为来不来这里烦得寝食不安,此时觉得十分可笑。</p><p class="ql-block"> 师玉凤给郑实让了座位,郑亚萍又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杯热水,弄得郑实手忙脚乱,觉得不好意思。大家扯了一会闲话,几个陌生女人三三两两进屋去了,想必是睡觉了。师玉倩这时又打来了一盆热水,轻轻地放在郑实面前,并从怀里掏出一双雪白的袜子递给郑实,亲切地叫着:“叔,您洗个热水脚,坐车累了早些休息。”郑实答应一声,同时伸手挡开了师玉倩递袜子的那只手,说:“我自己有袜子,怎么能要你的袜子?”这时郑得运从屋里出来附和道:“给你你就穿上,自家人甭客气。”</p><p class="ql-block"> 洗过脚,郑得运就领郑实进入了客厅。郑实这时才发现,偌大的客厅只有两张茶几和一些矮小的塑料凳,除此之外什么家具也没有。靠西墙根有一张香案,案桌上供奉着关羽的镀金塑像。塑像前一盏盛着香灰的香炉上刚燃了三柱闪着焰火的香签和三盘供果。</p><p class="ql-block"> 郑得运领郑实往客厅左边那间屋子走去。和所有的房间一样,左边那间屋也是黑灯瞎火的。还未进门,郑得运就躬身脱鞋。郑实一眼发现从屋里延伸出来的泡沫地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丝不祥预感在他脑际一闪而过,于是他迟疑着不动。郑得运像是怕惊醒里面睡觉的人,压低声音悄声说:“厂里都这样,买床不方便。”郑实见他完全是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暂时打消了顾虑,躬身脱鞋,跟着郑得运进屋。一直走到窗根下,郑得运才指着从窗根数第二个被筒,说:“你就睡这儿。”</p><p class="ql-block"> 郑实实在太困了,一钻进被筒就睡得一塌糊涂。郑得运等郑实睡着,才钻进靠窗根那个被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