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p><p class="ql-block"> 他胆囊摘除,我去看他。逼仄的病室,恰能容身的病床。蜡黄的脸色告诉我,病痛折磨他的烈度。寒暄几句后,他便问,你一定去了的吧?</p><p class="ql-block"> 他直直的盯着我,好像我脸上有一帧印象派的油画。 我知道他的所问,这一定是绕不开的话题,只是斯情斯景,如此迅速的直奔主题,多少给我几分意外。</p><p class="ql-block"> 刚好外出,没赶上。你呢?我说。他说,家里中风住院,没法分身。</p><p class="ql-block"> 接着就是不断叹息,仿佛一串串省略号,似乎要把生命中珍惜得无法书写的内容,都寄托在这一个一个圆点中。</p><p class="ql-block"> 在学校的时候,两人走得很近,有好事者甚至窥见了如小沈阳说的此处省略几十字的情节。后来他入伍去了威海。频繁的书信往来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因故把自己打发给了个小有权势的副处级。甚至没来得及如可可托海牧羊人似的呼唤,现实就给了他冷冰冰的答案。没有怨天尤人,更不会呼天抢地,但他放弃了提干的选择,决然回到了故土。是为了寻覓遗失在小树林里的青涩足印,还是暗夜中某个窗口的温暖灯光需要再次回眸?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前年,她肺癌晚期在汉治疗,闻讯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病床上的她已经面目全非,接过那束康乃馨,清泪如断线珍珠,婆婆娑娑,滴滴点点洒落在花瓣上。他直是劝抚:外面的阳光真好 。没事的,挺一挺就过去了,会好起来的。他当然清楚晚期意味着什么,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男子汉的硬气,帮她扛一扛即将坍塌的生命大厦,尽量延缓西归的进程。临走,掏出一张卡,里面的五万二千元,是他历经磨难后的仅有积蓄。她没有谢绝,一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接过那张卡的时候,顺势握住那只粗糙、开裂的手。造化弄人那,几十年后两人再次执手,竟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景。</p><p class="ql-block"> 从武汉回来,他一头扎进那片树林,放声大哭。林鸟噤声,落木萧萧,天地动容。</p><p class="ql-block"> 去年春,她开始拒绝用药,不容人劝。几次打电话,就是不接。无奈之下,约了几个同学,于是,他第一次登了她家的门。</p><p class="ql-block"> 蜷缩在躺椅里,痛得一阵阵冷汗淋漓。见他们去了,神情木然,用手指了指椅子,算是打了招呼。令人窒息的氛围,迅速打消了大家规劝的念头。她示意把椅背升高,让人拿来纸笔,十分吃力地写下四个字:留下吃饭。此意何为,大家心照不宣。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把躺椅放平,围她而坐,帮助擦擦汗,换一换开水,尽量小声地聊一些轻松点话题。</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花了多少气力,更不知道她凭着怎样的意志力,硬是来到饭桌上挨他坐下。固执地接过家人递给他的饭碗,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举高,举高,举高。她是在拜生命的回光返照所赐,努力使这最后的晚餐具有某种仪式感,以完成对此生的自我救赎。</p><p class="ql-block"> 还你情——声如游丝,只有两人听得到。他一悚,呐呐地说,小事,不值得记在心上。——她让人扶回躺椅,再也没有起来。</p><p class="ql-block"> 到此,他不断拍打自己的脑门:我真傻,怎么老往那点钱上想咧,我真傻,我真傻。</p><p class="ql-block"> 面对着这铮铮硬汉子如祥林嫂说阿毛似的忏悔,我无言以劝,只是紧紧地握着了他的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