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之间

风华书法

行走在汉唐之间

写字是日课，故天天写着，也天天思考着。因为不停地写着，所以必然会不停地思考。写了许多年，毁了许多字，就有了许多思考。

写字之人当然是想把字写好，而历史上书法最好的公认的就是汉唐之间。汉有隶书，出现波画，出现一波三折，真正使用毛笔书写，跟之前的篆主要依靠刻或铸迥然不同，书法的大自觉时代正式来了。多少人为之迷狂，那么多的佳书妙迹！把字写好，并想留名后人是从这年代开始着。唐代跟汉代一样强大，无论是在政治经济还是在文化上。唐楷的成熟已经是最顶峰了，隶的古意已完全被楷的便捷实用所取代。颜楷是代表，横平竖直，强化用笔的提按，使之通俗易懂好学，千百年后一直跟着，受用便无穷了。

一般书法有碑帖之分，唐楷入晋的帖学和以隶到碑的碑学。碑擅于空间结构及笔力之莫测变化和深沉，而帖明显于时间的连续流畅上占优。连绵大草非得擅隶法不可！难怪一代草圣林散之认为，能再让他活二十年，他会再学二十年的汉隶。

若把汉唐书法结合一起，无非便是隶楷体。隶楷体是隶和楷的混合，集两者之优势，或许是它的主要特色。楷有钟王和颜柳欧赵等，高贵典雅，具有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上档次之美。隶本来便是下层人士或手艺人工匠所写所刻的，所追求的是匠气精工之美，有的甚至是不工之工，即无意于佳而佳。不管是先秦甲骨或钟鼎文，还是秦汉南北朝的小篆隶楷，都有手艺人工匠的影子。

隶楷与楷的最大区别是多了隶法或隶意，即不管是用笔还是结体都试图带点汉碑的写法或写意。霍去病墓前石雕，粗犷古朴并有大气势，“左司马”三字绝不是所谓的读过书文绉绉的文人所为，仅仅是不太识字的工匠信手凿出来的。距离就是美，一二千年后可上大书家之水平档次。后世书法中的阳刚大气一路大摡非得借鉴此不可。

唐代光辉正大气象可从颜书得之。

习书多年对颜书颇感兴趣，或直接临摹叩问“学书当学颜”之正大入门之道，或追问颜书之源如摩崖刻经的尚朴之风。

“平原如耕牛”，“稳实以利民用”。前人对颜体楷书的赞叹多在实用领域，把字写大点，粗胖丰满点，平正点，这是多数老百姓的心声，古今皆然。这跟贵族式的审美观是有大差距的。传统书画和文学更多地掌握在文人士大夫手里，因此文艺尚虚尚瘦反俗的理念一直是主流，是根深蒂固的。“计白当黑”，空白总比落墨成形要重要。但颜真卿似乎不愿一成不变或仅仅是前人追随者而已。他把横写平了，竖写直了，这是隶体之古风，这是初学或未学者最容易最喜欢做的。如此朴实和平易近人的想法是儒学的入世之道，于老庄尚古尚奇的精神也是相一致的。把尚正做到极致便是尚奇，后来金农的“漆书”和伊秉绶的隶书便是例证，绝对是大独创。伊秉绶用颜体去写隶书。金农是以隶书去写颜体，并把横平竖直做到极致，与印刷美术字仅为一步之遥，却又不是印刷字，很有匠心和独创精神。

颜真卿是为官从政者。文章书法是当时人必备的，因此颜真卿也不例外，而且他比一般工书者更努力，更有意去学习提高。纵观一生的字迹书法都是一直在变化前进中。他是识时务者，与当时社会书风一致，并能有自己的独特面目。唐玄宗善隶书，笔画粗壮实在，结体平正规范，作为刻碑的字体是非常适合的。颜真卿一生不遗余力地在书碑刻碑，一字一格，反映了那时实用书法之顶峰水平。行草书是手札式的，较自由随意，最能反映人的内心灵魂深处。《祭侄稿》便是情与技高度融合的典范。他的情是真诚和强烈的，他的技是朴实的。他绝不炫技，要说真正的颜体成熟之技法并未完成，如《麻姑仙坛记》和《颜家庙碑》是在十年二十年之后才有的，但凭着看似不那么成熟之“技”，却完成了书法史的旷世杰作。他本人是不会为了杰作等功利目的去书写的，他仅仅是日常需要而写的，当前有多少“米”便做多少“事”，不会为创作而创作。

不成熟之“技”很可能是真正之技！这为当前书法的存在和发展提供宝贵的经验。众所周知，当代书法红红火火有两个极端走向，一个偏技，认为技即一切，另一个泛文化的泛滥，即认为书法家要通文化。唯技派在构建自己的竞赛评价标准王国，而泛文化派却沾沾自喜地认为，书法不需苦练要巧练，不急，晚年自然会写好的。

汉代有偏技派的书佐或书史等，他们写字不留名，因此书写时不可能有当代人如此复杂之想法和顾虑。名人张芝为了练好字，“池水尽墨”。王羲之也自叹功夫不如他。汉代毕竟是书法自觉的开始，这时代环境是历史上最好的。

汉唐之间便是魏晋了，这是书法历史上水平公认最高的时代。钟王的楷行和王献之的草书举世无双，上承汉书，下开南北朝和唐代书法。若这是红花，那么隶楷便是绿叶，共同把书法的神奇发展到极致。

汉唐之间，多么向往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