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奋斗 一抔黄土

舐血孤狼

　　我自小生活在一个小山沟里，农村地广人稀，我又不爱串门，后来一直在村外上学，只有寒暑假待在家里，本村的人认识的不太多。认识王卫是因为经常去舅舅家要从他家门前路过。他爸爸他们三兄弟，都没娶妻，直到他爸爸四十多岁后，邻村有个寡妇，寡妇爸爸没有儿子招的上门女婿，上门女婿去世了，又要招上门女婿。于是王卫他爸爸去那里当上门女婿，后来就生了王卫，王卫的外公去世之后，附近的邻居相处的不太融洽，王卫两岁多就从邻村搬回本村居住，同时过来的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所以寒暑假路过他家的时候就会看到一个脑壳大的小男孩，有时候在他家歇息喝茶，就会逗一逗他，他不太爱说话，但是他爱看书，那时农村也没啥图书，他二叔虽然文化不高买了些算命的书在家里，有时路过，王卫会把书拿出来让我给他解释一些字面意思。后来听说他妈妈生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没治好去世了。后来她大姐也嫁到外地了。

我安师毕业后回乡开始教书，在村小教了四年后调入镇上的九年制学校教初中，王卫和他小姐姐也先后来上初中了，因为是同村所以经常关注他们，有一次起来的早去校外跑步，天还没亮好，路过教学楼的时候看见他们两姊妹在路灯下看书，我觉得他们很勤奋，但是我了解了一下，他们学习成绩不是太好。王卫处于中等偏下水平，他姐姐虽然特别勤奋，但是成绩总是处于下等。周末我回村里去看望父母，和他们一块儿步行，一路走一路闲聊，王卫说他想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供他姐姐上学，他姐姐想去上卫校当医生，但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他想让她姐姐多上学。我也只能鼓励他们都好好学习。

王卫的学习上的转机出现在他上初二的哪一年，他姐姐上初三，成绩一直上不去，加上一些别的事情影响，他姐姐毅然辍学出去打工，他姐姐走时给王卫说，你好好读书我是上不出来了，我挣钱供你读书，姐姐离开了学校。这个时候王卫才开始努力学习。初二的第二学期他就从原来的一百多名进步到八十多名。上了初三了，他更加勤奋，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初三第二学期经常考到全班十几名。但是他英语不行，每次都考二三十分，最后中考他英语只考虑32分，其他成绩还好，考入了紫阳中学重点班。

上高中要到县城去上，每月的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爸爸这个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加上膝盖骨质增生，打工已经不可能，只能自己农闲时候在附近给人家打些短工 ，也挣不了几个钱。正好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丽姐，一个做助学的美女，我向她讲述了王卫的遭遇，丽姐当即让我去他家拍照做资料。周末我骑着我的越野摩托车回去，又走了几里山路才到王卫家，他父亲在家，家里除了电灯外就没有别的家用电器，土墙房也是破败不堪，拍完图片整理好资料，交给丽姐，很快丽姐就给他找到了资助人进行资助。在丽姐的资助下上完了高中，王卫上高中期间他小姐姐打工认识了一个人，就嫁到湖南去了。高中期间王卫学习是非常刻苦的，基本只在教室、食堂、宿舍之间往返，每天花钱很少，学业成绩提升非常快，高二就考进了当时紫阳中学最好的班--奥赛班高二五班。他英语是弱项，高考不占优势，他的英语老师非常负责任，除了正常的学业以外，让他每周做一套英语试题周末给他讲解很快他的英语成绩提升了。高中三年一晃而过，最后他以超过一本线几十分的成绩考上了一本。英语考了105分，进入高中是32分，经过他三年的努力提升了73分。他上大学的时候，我还让他回学校给初三学生做过励志演讲，用他的学习经历去激励焕古的学生。填报志愿的时候他打电话问过我，征求我的意见，最后我和他商议的结果是，报一个本省内的学校，上学回家都比较近便，只为省钱。他被西安理工大学录取。紧接着我给他担保贷了大学生助学贷款，他姐姐已经嫁人当时家境也不是很宽裕，上学生活费是个大问题，我和我妻子商量后，每月我工资发了先给他汇三百块过去作为他的生活费，为了激励他好好学习，我给他说我每月借给他三百块，将来等他工作了再还我。

等到开学了，去西安的火车是清早从县城出发，从家里到县城没有那么早的车，我就让他头一天到县城住在我家，这样第二天赶火车方便。开学头一天他到了我家，提着一个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种民工用的条纹蛇皮袋，装着衣物和几本书。我妻子看到了，就把她弟弟用过的一个拉杆箱给他要过来了，给他装衣物，毕竟是去省城上学，太寒酸了让同学看不起。第二天清早我骑着摩托车把他送到火车站，他就去上大学了。大学期间也非常努力，花钱尽量节省，每个月在西安只花六百块钱，拿到学校的奖学金。他小姐姐有时也给他打钱，总算熬到大学毕业了。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到我家里坐坐，说说他的学业成就。寒暑假自己找地方打工补贴学费。他大三那年我父亲走丢了，他从盆友圈看到后，专门请了两天假回来帮忙寻找。

大四的最后一学期他就出去找工作，在江西南昌一家公司上班，一边上班一边完成论文，年底回来过年，他到我家来，给我还了六千块钱，我不要，我说以前说过帮助他，当时为了激励他学习就说借给他。现在不用还了，他坚持还了，说我对他这么大的帮助，不还他心里过意不去，今年挣钱不多，剩下的明年再还。第二年过年回来他就把剩下的钱还给我了。每年过年回来都回来我家看望我们。随着脱贫攻坚的推进，他爸爸也住进了保障房，他用自己的收入给他爸爸买了一些家具，每月按时寄钱给他爸爸生活支出，每年过年回来把他爸爸的生活安排的好好的。他爸爸也不用去打短工了，生活的滋润，一脸的幸福，周围的邻居也是蛮羡慕的。

前年腊月二十七，他从江西回紫阳过年，又到我家来看望我们。我去紫阳广场接他，发现他走路左脚有点瘸。我就问他咋回事？他说“最近感觉到左脚没力，走路使不上力，这次回来正好去县医院检查一下。”下午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结论是怀疑他丘脑里面长了一个角质瘤，压迫神经导致左侧手脚无力，建议让他到市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王卫说等年过完了再去安康市医院做检查。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个病不太好，我就和他商量明天就去安康检查。第二天腊月二十八了，因为春运上下坐车不方便，我就开车一清早和他到安康做检查。下午结果出来了，确诊丘脑角质瘤。医生建议去省城做手术。拿着检查结果，他给他在湖南的小姐姐打电话说了病情。刚好他小姐姐村上也有个孩子和他一样的病情，在长沙湘雅医院做了手术并且比较成功，他姐姐就让他去湖南看病，当天下午我们返回紫阳，第二天他回家去过年，计划过完年就去湖南看病。

一晃春节就过完了，我也开始上班了。有一天王卫的小姐姐给我打电话说：“王卫得病情急剧恶化，需要马上手术，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要她签字，她怕他爸爸怪她，她不能回来告诉王卫爸爸王卫的病情。”经过交谈才知道，王卫正月初一就去湖南结果刚到姐姐家，受武汉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封村封路，去不了长沙，王卫只好住在他家，病情就开始恶化。等到疫情管控稍微好点了，他小姐夫开车带他去长沙进行了门诊，在车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太乐观。由于疫情原因，医院不收住院，医院让回去等候，待后通知去做手术。所以他姐姐才给我打电话。我一边安慰他姐姐，一边给王卫说要坚强面对病魔。周末我去老家村上找到王卫爸爸，给王卫爸爸介绍了他的病情，并把最坏的打算都给他说了，这个命运多舛的汉子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用手机视频连线王卫让他父子视频通话，他爸爸强忍着伤心安慰王卫，并鼓励他听姐姐话放下包袱积极配合手术。

手术费用需要一大笔钱，他姐姐给他申请了轻松筹，在天下好心人的帮助下筹到了十二万多。顺利做了手术，但是病理检测结果显示为四级恶性肿瘤，专家说王卫的生命最多三个月，不建议进行放化疗。他姐姐不敢把这个结果告诉王卫，哭着打电话给我说了王卫的病情。当时我心里也是一凉，这么年轻的生命在病魔面前就这么脆弱，我只好安慰他姐姐顺应自然。医生也告诉王卫他的病情不适合放化疗，出院回家休养。手术后他姐姐把他接回家，悉心照料，一天天的好转。后来又听说他小姐姐县里有个中医不错，又去找那个中医治疗，他小姐姐总相信有奇迹发生。出院后王卫也打电话给我说了他的病情，我安慰他打起精神和病魔作斗争。他问我有什么书适合他看。我给他推荐了佛经，让他要看透生死，生命本来只是一个过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他的病情的严重性。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小姐姐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王卫的病情恶化了，眼睛痛、头痛，颅压较高，行动能力不行了。又去复查医生说不行了，她害怕王卫死在那边不好和他爸爸交代。我只好让她把王卫送回来。我先去找他爸爸把真实得病情告诉了，并且把他小姐姐所做的努力都讲给他爸爸听。这个坚强的汉子忍不住流下了悲伤的泪水。我在他家坐了半天，穷尽心思宽慰他，给他讲了很多例子，才将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同时我又找到村上一个堂兄，让他提前打听一副棺材，做好准备。

过了几天，他小姐姐和姐夫开车从湖南把王卫送到安康，到安康市医院去，医生看了病情不收，让回家等待。然后又到紫阳县医院医生看了情况也说不收治，开了止疼药。他小姐姐在县城开了宾馆让王卫住下。恰好是星期五。等我赶到紫阳已经是下午了，堂兄联系了王卫的爸爸包车来县城接。我和他爸爸一同到宾馆见到王卫时，他坐在轮椅上，眼睛畏光戴着眼罩，他姐夫正在给他喂饭，闲聊了几句，就送王卫到车上他爸爸一块儿回家了。然后又和他小姐姐一起商议，第二天他小姐姐给他买些王卫爱吃的蔬菜，再买个冰箱，给家里装个空调，让王卫有限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商量好了第二天他小姐姐给买回去。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王卫。

又过了几个周，有一天星期六清早我被堂兄的电话吵醒，堂兄说王卫清晨逝世了，我赶快起床，买了三十个人的早点，心急火燎的开车赶到王卫家，已经去了几十个乡亲了，组长通知了本组的村民，就近买了棺材，堂兄买了寿衣等。按照当地风俗王卫是少年亡，当天就要下葬。王卫的二叔主张把王卫埋在老家地基里。按照脱贫攻坚的政策他家分配了保障房，老房子应该拆除，老房子拆除了。他二叔就主张埋在老房子地基里。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当天中午就将王卫安葬在老房子原址。

一个奋斗的生命就此画上了句号。奋斗奋斗，一抔黄土。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王卫至少奋斗了，用自己的奋斗历程激励着我们村不少的寒门学子。人自从出生以来，都是奔着死去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但是这个过程要有意义要精彩。

就像歌里唱的，多年以后是否有人还记得，记得这个世界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