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4月天里的微光啊

芳言

从天明到天黑，雨一直再下，傍晚，侄子打电话给我，说准备明天买点烧纸，去路边祭奠爷爷。

“少买点，意思一下就好，污染环境。”

我不冷不热不急不躁地嘱咐着他，似乎祭奠这事与我无关一般。

挂断电话后，焦虑彷徨的情绪，迅速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没有给我一丝喘息适应的时间。

我极力尝试着把自己的视线和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手中的书本上，翻页，翻页……我不停地在翻动着书页。

可我的脑海里一片漆黑，这一片漆黑也誓将书页上的文字一并吞噬，我犹如翻动着的是一本无字书，睁着眼却没有读出任何的滋味。

我放下书，急急忙忙地给母亲拨通了电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进入4月以来，我就常常在被这样的焦虑不安的情绪裹挟着。

说心里话，我是真不大喜欢4月这个月份的。

单从天气而言，你说它是春暖花开，欣欣向荣的日子吧，可时不时到访的春寒料峭，阴雨绵绵，又常会让人乱了穿衣，坏了心情。

尤其是看着那些早开的梨花、杏花、桃花、还有樱花，在进入4月后，小花朵们已逐渐迟暮，稀稀拉拉的，躲在新发的绿叶间若隐若现，悄然失色，让人不由地心生怜悯。

再看看这些花儿，随着一阵微风拂过，亦或是，随着一阵细雨洒下，花瓣就会被一片又一片的从枝头扯下。

风雨中，花瓣群，奋力旋飞，争先恐后，欲把最美的舞姿留给天空。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最终，纷纷散落在大地上，任由践踏化为尘，那场景，简直让人心碎。

我这股子凄凉之情在4月天里不断涌动，与4月份的两个节气，清明和谷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清明时节不必多说，失亲的人都懂，它是亡者的节日，更是生者的苦日。

而谷雨时节呢，谷雨仿佛不甘心排于清明之后似的，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机会，来抢夺清明的风头。

即使不到它的场次，它也依然让雨能下个不停。

因此，在有它俩的4月天里，天空动不动就会举办一场降雨比赛。

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有噼里啪啦的中雨，还有哗哗啦啦的大雨，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管不顾，肆意妄为，让人摸不着下雨的规律。

甚至是在仅有的几个大晴天里，阳光也蒙着一层面纱般的不够透亮，压抑着锋芒。

太阳好像眯着眼抿着唇带着浅笑的一位老人，不恼不怒地瞅着谷雨，并喃喃细语道：让它玩个够，闹个够吧，人家谷雨是“雨生百谷”、“春雨贵如油”，它才是春的开始，生的希望啊。

清明和明谷，恰似一死一生的好兄弟，由它俩携手打造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生活画面，也是让我不大喜欢4月的原因之一。

其实，在清明节前后，清晨出门遛狗，空气中就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我知道，这是为亡人烧纸钱留下的味道。心底已生悲凉和焦虑。

再瞧着，丁字路口处的地面上，依稀可见的一个圈又一个的圈，圈里有被火烧黑的印记，和生者心中的伤痕一样，斑驳，残缺，久久不能消失，我就更加的不愿去面对喜欢4月天。

每逢走在这样的路面上，我是不忍去踩踏那些个圈圈的，因为我怕惊扰到亡者他或她们的欢愉，也怕妨碍到生者的希望，这些圈是连接生与死的“桥梁”，是亡者和生者的“对话”

然而，今年的清明节，我却迟迟地不愿去为父亲烧点纸，对次话。我抗拒着，一天拖一天，一天又一天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终于，清明被我拖过去了。

但今晚，侄子的电话又将我拉回现实中来，再怎么逃避，再怎么拖延，我都无法阻止这个日子来临啊。

今年，父亲已逝去三年。三周年的祭日，按照咱们中国的传统，是个大祭的日子。

作为身处异乡的游子，进入4月，我的情绪异常焦虑，说成逃避自责也好，说成摇摆无助也罢，我一直认为，各种情绪都来自于，我是否回乡祭奠的问题上，归咎于我的选择困难症。

而当，我给先生说起，自古以来，丁忧期就以三年为限这个话题时，我的心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我的回乡与否和选择出了问题。

按照习俗，失亲三年期满，就意味着生活可以恢复原状，重新开始穿红戴花，娶妻嫁女，大吃大喝。

恢复原状？是不是就好像他/她们不曾离开一样吗？那不也意味着他/她们不曾来过一样吗？是不是也是生者彻底与亡者两相忘？

我问先生，也问自己。

接着，我又问先生，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先生说是。那一刻，我的泪终于倾泻而出，从月初忍到月末的泪水，以及焦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根源。

三年前的4月天里，我与父亲诀别，除了哭一哭，伤会心，在之后的大多的日子里，似乎一直没有真正感受到他的离世，他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地宛在心中眼前。

三年后的4月天里，我需再次与父亲诀别。那个叫我最美丫头的爸爸；那个在我生命至暗时刻，给我生命微光的爸爸；那个不懂爱却深爱着我的爸爸，与我三年期满，要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了，我懂了，我的异常焦虑来自于此，我逃避我拖延，是我不愿与父亲去做这场历经三年的终结分手啊。

三年这个期限，让我害怕，因而不愿去面对去接受。我怕忘了他的音容笑貌，我怕忘了失去他时心有多痛。

而且我最怕，没有了不起眼的爸爸做我生命里的微光，漂泊异乡的我会失去生活的方向……

爸爸，我的四月天里的微光啊，三年前我曾不顾常理，将自己的一小撮长发偷偷塞进您上衣的胸袋中，让它代替我陪着您远行。

三年后的我们依然不按习俗，说好不分手，仍做我生命里的微光，伴我前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