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窍儿其人

夏紫

这些都是村里人的笑谈。这些茶余饭后的笑料装点了我快乐的童年。连着那些可怜的乞丐却让我的回忆熠熠生辉。（我因而看懂了一点人生。） 　　王窍儿其人 偶然间再读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脑海里突然冒出了童年时我村叫花子王窍儿的形象：在一群顽童的前呼后拥中，在疯狂的犬吠声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姗姗而行。他微驮的背上耷拉着个布袋子，拄着根棍子，高高的额头，稀疏的头发，脸色发红，不停吸溜着鼻涕……不由自主，我唱出了儿时熟悉的顺口溜：王窍儿王，鼻涕溜得丈二长，背得老娘拉的羊。把娘背在瓦窑上，把羊拉在山坡上…… 这就是王窍儿。王窍儿其实不姓王，他姓郭，和我同姓同族，小善村人。他家兄妹两个，妹妹是个正常的人，早早出嫁了。在我的记忆中，他爸爸已经去世了，妈妈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人一点也不糊涂，对村里人很客气，总是低头哈腰，声音颤巍巍的带着哭腔，也许是因为傻儿子王窍儿的原因吧！这个老太太在我的记忆里总是那么欲哭无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隐隐约约记得她没能走多少路腿就坏掉了…… 小善之于王窍儿，就像阿Q之于土谷祠。之后和人们一提到小善，人们就会说王窍儿村，足以证明王窍儿的知名度……我们村处于南川片与县川片的中间地带，有些偏僻。村里约有人口500多。虽然小，但是当时却是公社所在地，有公路通往县城，交通还算不错。村里只有郭氏一族，也许是因为本就源于同族，也许是因为民风淳朴，村人善良厚道，王窍儿虽然荒唐愚笨，但在村里人眼中，并没有那么不堪。 王窍儿家原来的家境也不至于乞讨。他家的窑洞属于土窑洞外接石头砌墙面子。木棱格子窗户好端端的。当王窍儿的爹去世后，他就开始行使一家之主的权利了！他看见村里石匠给人们砌石头窗户，认为很简单，就不顾妈妈的哭喊，把木窗户全部拆掉，学着石匠师傅垒石头窗，中间安门，这样更安全。结果石头圆滚滚的不好摆弄，往往吭哧吭哧垒到一半就塌了！王窍儿不泄气，继续垒，垒到半夜三更还是照塌不误！他妈妈哭着骂他：“王窍儿爹爹，你饶命吧！不用折腾了！老天爷呀，活不下去了！……”但是王窍儿只是大声呵斥他妈妈不要管他，折腾到最后以失败告终——他家最终没门没窗，只用石头垒成半人高，怕被人偷，齐腰的石头墙上挡了几枝酸枣枝！她妈妈硬被气得哭了好多天！ 王窍儿自认为是有智慧的人。冬天，妹妹家给了一块猪肉准备过年时吃。他担心被野狗叼走，放哪里也不放心，最后灵机一动放到一口大缸里，然后倒进去和水一起冻住了！这下他可放心了——狗肯定吃不着了！于是，他逢人就夸自己有脑筋有办法！没想到过年时他着急吃肉却取不出来了，用火烤吧冻了那么多冰自己也搬不动，只能把缸砸了！ 王窍儿还有一件趣事就是嫁妹妹。妹妹出嫁时哥哥必须去送。王窍儿的叔叔生怕他出丑让人家瞧不起。临出门千叮咛万嘱咐教了很多规矩，王窍儿说：“我可记不住！”叔叔气得慌：“那你有点眼色，我干啥你就干啥！”王窍儿点头答应。 送妹妹回来，叔叔气得七窍生烟，和村里人感叹：“啊呀，孽人就是孽人，我咳嗽几声他咳嗽几声，我去擤鼻涕上厕所他也一次不落！人家给新亲家敬酒，他说我不渴，弄得人家哭笑不得！” 这些都是村里人的笑谈。这些茶余饭后的笑料装点了我快乐的童年。连着那些可怜的乞丐却让我的回忆熠熠生辉。（我因而看懂了一点人生。）曾记得王窍儿家就在大碾盘院内住，和我家隔道矮墙。当我们跟着大人去看毛驴或者牛蒙着眼睛拉磨时，我们就会见到到他。而每当人们收拾东西回家时，总会给他家分点米面接济一下。我跟着大人们去过他的家，从石头墙做的门上跳进去，石炕上铺着草，有几床破被子，她妈妈就蜷缩在炕上，蓬头垢面，是那么瘦小。曾记的他把猪肉块煮到小米粥里，那猪肉上一根根黑猪毛倒竖着，怪恶心，但是我弟弟却馋得直流口水，缠着我妈要吃，王窍儿怎么也不给。妈妈拗不过弟弟，只能用我家的一大碗饭换了他家一勺子，王窍儿妈妈骂他没良心，说人家给你多少次了也换不了一勺子？王窍儿吸溜着他的长鼻涕说：“小孩子不能惯，惯坏了！” 后来，王窍儿在村里出现的次数就明显少了。听说他背着老娘，牵着山羊到处乞讨去了。王窍儿从来不在小善村乞讨，也许是因为村里的人经常给他吃的。他不偷不抢也不凶，我们小孩子也不怕他。我们看见他，就跳着嬉笑着，唱着：王窍儿王，鼻涕溜得丈二长……王窍儿不生气，也不责骂我们，自顾自走着，直到我们喊累了，跑烦了…… 后来，王窍儿披麻戴孝埋葬了老娘，那只羊也不见了…… 再后来，村里有人在岚县见到了王窍儿，他有了老婆，还是岚县的…… 一天，村里人都说王窍儿回来了，带着岚县老婆，大家赶紧去看。 一个长相不算难看的中年妇女，性格还很外向，她一边拿着布袋里的干窝窝头给围着她的小孩分，一边和大人搭讪聊天，大家说她和王窍儿不配！那女人说：“王窍儿人好，像个男人，有吃的先紧着我，有背的驼的他抢着干，比她以前的男人好，他还打我……”王窍儿则很傲骄地看看自己的老婆，脸上每个毛孔都在笑，尽情享受着大家赞赏的目光…… 也不知过了几年，王窍儿的岚县老婆不见了，据说被一个叫花子抢走了。不久，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又跟上了他，东会的，个子矮矮胖胖，看着人傻笑，村里的促狭鬼让她亲谁，她就傻笑着凑上了嘴巴……遇到促狭鬼动手动脚捉弄傻媳妇，王窍儿会挺身而出，笑着阻拦，“不敢不敢，肚子里有货了！”看到王窍儿像护花使者一样，促狭鬼转而逗弄他去了！围观者七嘴八舌地笑着说：“怪了，王窍儿还打不了光棍呢！”…… 于是，王窍儿成了人们教育儿子的正面教材：看你，连个对象都找不下，连王窍儿也不如；亦或：王窍儿讨吃还背着娘，讨来的饭首先就给娘吃……… 长大后，我离开了村子，已经忘记了王窍儿的存在。听人们说，王窍儿老了，彻底傻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让他未老先衰。他经常赤身裸体目光呆滞地站在村里，人们训他，让他穿衣服，他也不理，也不去要饭了。村里人就商量着轮流给他送饭，生火……没过多久，王窍儿去世了，村里的人郑重地埋葬了他…… 多少年后，人们聊起了王窍儿，人们都说，王窍儿其实不傻，有的人还不如他……还有人说，还是生儿子好，生个讨吃儿子也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