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海战：走出近代中国海战历史的一战

张玉军（潍坊）

现在大家都很关心南海。谈到南海，就不能不提47年前在南海爆发的西沙海战。

1974年1月19日，在西沙永乐环礁巡逻的4艘中国小型猎潜艇与“南越伪政权”（当时越南尚未统一，南半部为美国支持的“越南共和国”，“总统”阮文绍。由于未获中国政府承认，因此被中国媒体称为“南越伪政权”）海军的4艘美式大型驱逐舰、护卫舰对抗周旋多时，最后南越海军首先开炮，挑起战端。我军立即还击，海战爆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将南越军舰击伤、击溃，但弹药也基本耗尽。紧要关头中国海军2艘支援舰赶来参战，迅速击沉已遭重创的南越海军10号舰，取得海战完胜。

海战获胜次日，我军发起夺岛之战，一举收复被南越占领多年的珊瑚、甘泉、金银三岛。从此在南海西沙群岛区域驱逐了南越势力，牢牢控制了永乐群岛核心区，为后来控制西沙边缘岛礁（中建岛和华光礁、浪花礁等）及进军南沙群岛奠定了基础。

中国成语“得陇望蜀”，从军事地缘学的角度看，西沙为“陇”，南沙为“蜀”，47年前不得西沙之“陇”，今天就难得南沙之“蜀”。

当然，西沙、南沙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但属于我们和我们能不能有效控制，仍然不是两个可以相互替代的概念。

西沙海战，可谓以弱胜强的典范。虽然海战开始时，双方军舰的数量相当，但南越海军4艘军舰总吨位6000吨左右，火炮约50门；我海军的4艘军舰，总吨位才1600吨，还不及南越海军旗舰5号“陈平重”舰（原为美国海军巴尼加特级支援舰）一条舰的排水量（2080吨），火炮少，口径也小，但海战的结局却是中国海军碾压了南越海军。

从纯军事的角度看，西沙海战一边倒的结局颇类似80年前中日甲午战争期间的黄海大海战（当然规模要小的多）。区别在于，黄海海战时，北洋水师的实力与日本联合舰队的实力势均力敌。西沙海战时，我人民海军参战部队的实力则远弱于南越海军。

西沙海战还有更重要的象征意义：这是中国海军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对外国海军作战第一次完胜。

近代中国海战的历史，提起来锥心泣血。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之后，直到新中国成立，中国有海无防，抗战期间，国民党海军的主要作战行动居然是自沉！西方列强的军舰不仅视中国海防为无物之阵，而且自由进出中国的内河。南京作为民国首都，一直生活在列强，包括日本军舰的炮口之下，列强军舰经常一言不合就开炮。

1927年3月24日，英美为了向北伐军施压，停泊在长江江面上的英舰“良美拉尔特”号、美舰“诺亚343”号、“泼利司登344”号向南京城内进行猛烈炮击，时间长达一小时之久，炸死炸伤中国军民2000多人，毁坏房屋无数。1932年2月1日，为配合上海“一二八事变”中日军的作战行动，停泊在长江江面上的日本海军“平户”号、“対马”号、“天龙”号、“三日月”号、“菊月”号、“望月”号等再次炮击南京。对所有这些炮击行动，国民政府都没有采取任何军事反击行动，只会诉冤、抱屈。

列强军舰在中国内河肆无忌惮的行动，终结1949年4月20日渡江战役中解放军炮击英舰“紫石英”号。当时“紫石英”号强行闯入解放军前线预定渡江江段，被解放军炮兵击成重伤搁浅，后趁夜逃走。从此之后，中国内河就再也没有列强军舰。

在西沙海战中，南越海军虽然不像英、美、日海军那样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对手，但作为1840年以来，中国海军对外作战的首次完胜，其意义仍然不容低估：这意味着中国海军终于走出了近代史。

令人有些不解的是，这样一次从任何角度评价都意义重大的胜利，却因为不幸发生在文革期间，受到一些人百般挑剔，说什么胜利是“误打误撞”者有之，什么“偏偏在西沙海战中，我国却要用小艇打大舰，‘以弱敌强’，十年动乱，造就了这样的咄咄怪事”者亦有之，似乎打了胜仗反而有错了。

斯大林有一句名言：“胜利者不受谴责！”为什么呢？因为战争是一切正确与错误的总体性、终极性检验。中国却偏偏出现谴责胜利者的情况，概由于一触及到文革，有些人就丧失了最起码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文革是一个长达十年的时间段，这个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人习惯于把所有的坏事都说成是文革造成的，而把所有的成绩都说成是排除了文革的干扰取得的，于是文革就同时具备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品格：无所不能和百无一用。这不是很滑稽吗？

西沙海战时，我参战部队的实力弱于南越海军，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也和文革无关。从中国的角度来看，建设一支强大海军需要一个近现代的工业体系和天文数字的财政支出，甲午战后，中国始终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新中国成立后直到西沙海战，这种条件开始出现了，但还不够成熟。

从南越的角度看，它当然不可能同中国进行一个长时段的海军竞赛。但历史的机缘是：1973年，美国正根据巴黎协定从越南撤军。撤退以前将包括10余艘舰艇在内的一大批现代化海军装备移交给了“南越伪政权”，这让南越海军实力陡然暴涨，瞬间超过了中国南海舰队，而阮文绍居然梦想凭借暂时的海上优势解决“黄沙群岛”（即我国的西沙群岛）问题。

中国和南越摊牌不可避免，双方武器装备条件就摆在那里，端看各自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如何？如果“动乱”造成中国军人战斗意志衰退，军事素质下降，最终导致战争失败，那当然算挑剔者有理，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西沙海战胜的出乎意料的精彩！

在军舰吨位和火力配系远逊与南越海军的情况下，西沙海战为什么能够取得完胜？

第一，海军指战员和民兵战斗意志旺盛，求战心切。

从指挥员到普通一兵，不怕牺牲或者负伤，就怕打不上仗。

西沙海战前线总指挥魏鸣森将军回忆：“我宣布编队和永兴岛正式转入战时，准备作战。得此消息，战士们群情激昂，码头上口号声此起彼伏。”

“15时整，271两艇依次离开码头，加到最大航速，向永乐海域驶去。航渡期间，271高音喇叭里不停传出各部门的挑战书、决心书。”

越军4号舰凭借吨位优势撞击我渔船时，“渔民（民兵）们身背自动步枪，又从舱里跑了出来，把手榴弹、轻重机枪、高射机枪全部搬上甲板一字排开，进入战位，有渔民仰头大喊：‘妈的，来呀！’”

把南越海军士兵看的目瞪口呆，也不敢还嘴，“4号舰炮口归零，所谓炮口归零就是火炮身管由瞄准状态转为上扬45度，意为友好。随后又挂出OD旗，表示其操纵失灵，冲撞实属无意。”

民兵的气势压过正规军，除了毛泽东时代中国人民，谁能做到？

19日上午，海战打到了“决胜负”的11时20分，我海军的生力军281、282猎潜艇疾驰赶到，战场上中国军队一片欢腾。

“由刘喜中指挥的这两艘艇为了早一点到达战区，冒着风浪，以高于舰艇航速设计最高限的34节玩命急驰，终于及时赶到，胜利的天平最终倒向中方。南越舰以为中方众多援兵到来，掉头逃跑，被打残的10号舰由于伤势严重，远远地甩在了后面，281、282两艇追上去，两次齐射就将10号舰击沉。”

“高于设计航速”“玩命急驰”赶赴战区，生怕打不上仗，这就是“动乱”期间中国海军的精神状态。

第二，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把我军武器装备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把南越海军的优势压缩到最低。

魏鸣森回忆，战前制定的战术是，一旦开打，我军舰艇就要快速抵近越军舰艇，进入其射击死角，“我方的打击重点为敌舰耳（通信天线）、眼（雷达）、嘴（指挥所）3处，并以小口径炮扫射其舱面，越舰人操炮术不及我军，一旦炮瞄系统被毁，我军将争得极大优势。”

这一战术在战斗开始后取得了极好的战果。越舰像硕大的公牛被猎犬围攻，虽威猛力大却行动不便，大口径火炮射速慢，而且中方舰艇处于其火力的死角，打不着近处的舰艇，不少越军炮弹都打到己方的军舰上。

魏鸣森说：“抵进后，271编队速射火力得到充分发挥，敌5号舰司令官中弹重伤，5号舰无心再战，向外海退走。”

“389舰带着愈燃愈大的火团再次奋力前驱，以85炮戮力射击，击穿敌10号指挥室，毙敌舰长及以下观通指挥人员数人。敌10号舰被重创，失去控制。于10时35分撞上389舰体后部，此时的389号也已操纵不灵，2舰脱开后不久，389又与10号两舷擦撞，舰体后部被撞伤。”

更加充分体现我军“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优秀传统的是出现了“海上拼刺刀”的场面——

由于舰与舰靠的太近，双方的火炮都派不上用场，389舰舰长肖德万灵机一动：扔手榴弹！当时舰上装了好几箱手榴弹，准备给守岛民兵送去，这时派上了用场。于是中国水兵们七手八脚地把一连串手榴弹扔上了南越10号舰，有人抄起冲锋枪向10号舰扫射，甚至端起反坦克火箭筒对准越舰发射！南越水兵被打得晕头转向，以至于战后南越向新闻界通报“共军使用了冥河式导弹”。

受美军训练，只会死扣战斗条令的南越海军哪里梦想过这种战斗场面？开战不久就完全丧失了战场主动权和战斗意志，而这也加速了他们的失败。

第三，是不怕牺牲的勇敢精神。

战斗打响之后，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战场，只要看一下双方指挥员的指挥位置，就可以大致推断出结局了：双方的军舰都设有装甲指挥室，但视野狭小，难以统观全局。中国海军的指挥员都离开指挥室，冒着危险登上驾驶台指挥作战，南越海军的指挥员则都躲在装甲指挥室中指挥。

军人怕死，就失去了打胜仗的基本条件。

在战斗，南越海军的舰艇一旦受伤就急着脱离战区，而中国海军则刚好相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脱离战斗。

魏鸣森说：“开战时，271编队距敌2000余米，刚开始冲锋，274艇驾驶台就被敌40炮击中，政委冯松柏、副艇长周锡通中弹牺牲，多人负伤。所幸副大队长罗梅盛及艇长李祥福没有受伤。10时24分，274艇烟幕筒又被击中，但毫不减速，紧随271艇，冒着敌强大火力，拖着烟幕猛插敌阵，从2000米一直打到几十米。”

指挥员不怕牺牲，战士也一样。

烈士郭玉东，是389号扫雷舰的炊事班长，战斗中担任堵漏组长，同时负责在弹药舱输送弹药。激战中，弹药舱被炮弹击中，海水从弹洞汹涌喷进。为了保持主机运转，已经身负重伤的郭玉东脱下水兵服，裹在堵漏塞上，奋力堵住洞口。但洞口太大，涌进船舱的海水越来越多。危难时刻，郭玉东没有选择离舱，而是义无反顾的拿木桩顶住自己，然后用身体堵住漏洞。此后弹药舱被再次击中着火，郭玉东就保持着堵漏的姿势，牺牲在舱内。

第四，战斗力堪比正规军的民兵。

19日清晨，南越4、5号舰先后以40余人的特战队员，依靠皮划艇强登琛航、广金两岛，并向中国守岛民兵开第一枪。结果被民兵击毙1人、击伤3人后，狼狈逃回。

据当时在琛航岛的民兵吴先锋老人回忆，海滩上有个南越军当官的，从腰里拿出一面南越旗帜，想趁势插在岛上。身为民兵二班长的吴先锋立即端着冲锋枪，一个箭步跃上去说：“你胆敢在中国的领土上插黑旗，就坚决把你消灭掉！”并将枪口捅到这个当官的胸膛，吓得对方赶紧扔下旗帜。吴先锋一脚将南越旗帜踩在脚底。敌人钻进岛内的阴谋没有得逞，急得团团乱转。站在一旁的敌报务兵拿起话筒刚要跟兵舰联络，民兵们大喝一声：“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不是你们西贡。不许通话！”这个报务兵吓得话筒落在珊瑚礁上。

此时我埋伏在树林里、战壕中的民兵，都端枪冲了出来，把这些家伙压在海滩上，有一个领头的南越军官赖着不走，指指海上的南越5号军舰，用手比划着，意思是回去不好向舰长交待，要求给他写个纸条。

民兵苏敏掏出钢笔，在纸上写道：“西沙群岛和南威岛正如整个南沙群岛及中沙、东沙群岛一样，向来为中国领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个南越领队头目，瞅了瞅那张纸，把它放进胸前口袋里。接着，民兵们硬是用刺刀押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下珊瑚坎。最后，这些“特种兵”爬上橡皮舟，狼狈退出琛航岛。

民兵守卫岛礁，用轻武器保卫渔船，不仅减轻了正规军的压力，也有力的配合正规军的作战。民兵虽然不是在文革当中产生的，但民兵的战斗力却在文革中间达到了高峰，“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西沙海战，中国海军胜在精神，胜在战斗意志，胜在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胜在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一言以蔽之，胜在毛泽东军事思想！

南越海军，败在贪生怕死，片面依赖武器装备，幻想火力强大的先进舰艇能够自动带来一场胜利。

今天中国海军的武器装备已经极大改善，很有可能成为仅次于美国海军的世界第二大海上武装力量。中国海军最需要继承西沙海战的胜利精神，反对对先辈流血牺牲换来的宝贵经验持轻薄态度。最需要避免的，则是重蹈南越海军、北洋水师之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