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石屋的美篇

风穿石屋

<p class="ql-block">“蒋疯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蒋义纯,无人知晓,说“蒋疯子”住九江老城区中心的40、50后的老九江恐无人不知。七八十年代因与这位昔日的城市“明星”有所交集,老人忆旧事,因此想写写他。</p><p class="ql-block">蒋先生是1927年生人,读过两所大学,一所好像是湖南湘雅大学,一所是武汉大学,数学系的。解放初读过二所大学的人在九江这座小城里可谓凤毛麟角,因此大家当面都称他“蒋先生”或“蒋老师”,背地里当然实话实说,叫他“蒋疯子”。</p><p class="ql-block">蒋先生是大家出身,其父蒋群,老同盟会员,保定北洋陆军速成武备课堂一期毕业,职业军人。武昌首义后第一个策动九江起义,任九江军政分府参谋长,后李烈钧来九江,蒋群将参谋长的职务让给了李烈钧。九江延支山上还能见到颇具沧桑的“揖庐亭”(光复亭),九江光复时戈克安题《揖庐亭》颂马毓宝起义联:我辈复登临,壶觞须就陶彭泽;群公有愧色,勋业终归马伏波。群公即指蒋群,“愧色”我理解是由于蒋群是从云南新军来九江的,马毓宝是蒋群的旧交,统领九江兵马,起义并不坚决,蒋群与其很多部下是同学,后强行剪去马的辫子,逼他起义,自己甘当参谋长,因此错失青史留名的机会。1926年孙中山封他为建国军宪兵总司令,抗战前任淞沪警备司令部参谋长,授中将军衔,位列132名中将第五,后不得蒋介石信任,晚年生活困顿,1948年去世。蒋群有三位夫人,一夫人叶氏,二夫人芳氏,我一老同事是她邻居,说她是蒋群的丫鬟,蒋先生为芳氏所生,三夫人张氏,与蒋群长期在上海居住,张氏是年轻新女性,老婆看来还是年轻的好。</p><p class="ql-block">蒋先生是因失恋而疯的,儿时常见他沿街疾走,边走边举手狂呼,有时竟是一丝不挂,活脱脱地“裸奔”,他身材不高,模样很像老电影《青春之歌》中康泰扮演的庐嘉川,只是小了一号。我们一群小孩总喜欢追着看,追急了他会回个头来吼骂几声,小家伙们瞬间作鸟兽散。有时他会盯着年轻姑娘目不转睛,吓得人家奔逃不及,是不是以为是他的恋人呢?说来因情失疯也是那个时代才有的事,摆在现在纯属天方夜谭,虽可叹,却也值得尊敬,没有纯情痴情大概是不会疯的,人性中的优良属性现在淡了许多,不过蒋先生用力过猛不知掌控,以至物极必反,搭上了终身。</p><p class="ql-block">蒋先生和母亲住在丁官路“德馨里”,这是蒋群与人合建的房子,大夫人叶氏也住在这里。蒋先生的母亲靠给人送煤球卖菜维持生计,母子相依为命。大慨70年代初,他母亲去世后,蒋先生就靠政府每月八元的救济款活命。不过我在他家下棋时发现他吃的并不差,总有梅干菜烧肉茶蛋什么的,都是用一个大煤油炉弄的,没有我们用的煤球炉,家里还有几件紫檀木家具,还可以看到点大户人家的痕迹,他还有个哥哥,也是个知识分子,可能常接济他,否则他吃的不会那么好。蒋先生早上常从我家门前过,到马巷口汤圆大王吃早点,70年代他的疯病基本没犯,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步态轻悄,不疾不徐,常年戴顶干部帽,蓝色的,冬天穿一件油腻的棉袄,也是蓝色的,双手前拢或后拢,有人和他打招呼时总是矜持点首回应,不失理数。那是民国的范儿,读书人固有的。我记得她母亲去世后,他肩上黑孝章戴了很长时间,这时他必须考虑生计问题,有次他对我说他当个中学教员没有问题,为此跑了好多次劳动局,可是他怎能知道谁敢让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去当人民教师呢?尽管他是一个双料名牌大学生!就是打发时光也是在家演算高等数学习题。</p><p class="ql-block">我与蒋先生的交往是因为他与我姑父是老棋友,他们下的是象棋,我不会下象棋,会一点点围棋。70年代中期他们在九江率先下起了围棋,那时每逢夏天的晚上,在浔阳路德馨里的路灯下常见一大堆棋迷纹枰论道,热闹非凡。蒋先生学数学的,下象棋在九江也算得上一流水平,所以他是把围棋当象棋下,不太讲布局棋理,全凭计算能力高人一筹见长。通常蒋先生棋风甚好,对局时笑吟吟的,安安静静,但受不了局外人插嘴,有时棋走得不顺会对“多嘴牛”怒斥,甚至还爆粗口,“妈拉个*”!有次在我姑父家和我姑父对弈,一连输了几盘,不知哪根筋又抽了,顺手拿起桌子边上的菜刀,一边剁着菜板,一边叫嚣着这盘一定要赢,我姑父吓得立马输给了他。棋如其人,武人后代天性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蒋先生是地道的九江人,但他说话有的字眼和我们不同,例如:九江方言“你”读“嗯”,“他”读“剋”,“吃”读“七”,而他完全是按九江口音照普通话注音来说的,这当然是在外读书多年形成的习惯,正是这不伦不类的特别口音,使我觉得他有别于我生活的这座小城其它居民,70年代末期,我与蒋先生已经很熟,常去他家下棋。</p><p class="ql-block">恢复高考后,我有幸上了大学,英语专业,蒋先生送了我一本英汉对译的英语教材,是他解放前读书时的课本,封面上有他购书时的款名:蒋义纯。九江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大号,谁会关注一个疯子姓甚名谁呢?这本书还真是本奇书,书名《新中国》,封面是红色的中国地图,是一美国牧师写的,1948年出版,内容基本是公民意识启蒙的文章,英文文法简练,通俗易懂。这本书奇就奇在书名《新中国》,在大多数中国人意识里“新中国”必然是49年共产党领导下才有了“新中国”一说,再加上盛传毛主席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人人会唱的歌加了一个“新”字,更使我笃信不疑,谁知解放前就有了这种说法,这大慨是抗战胜利后人民大众都渴望能出现一个全新的中国。历史不由人的意志而转移,国共两党争天下,国家付出了代价,人民付出了牺牲,共产党建立了一个全新的中国,但这个“新”与这本《新中国》的“新”肯定大相径庭,至于如何不同则有待于历史学家、政治学家去回答了。这本书至今还在我的书柜中,有时翻翻就想起了蒋先生。</p><p class="ql-block">蒋先生是我父辈的年纪,那一代读书人有那一代人的气韵,写这篇小文时总觉得蒋先生从我面前走过,脚步轻悄,不疾不徐,那是民国读书人的范儿,那个时代离我们已远去,但却值得追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1.4.2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