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本华:回望人生来路(十二)

五溪之子

<p class="ql-block"> 第四篇 </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的 852个日日夜夜</p><p class="ql-block">一、北京的红卫兵来了</p><p class="ql-block">1966年暑假,我和往年一样,砍柴,担脚,弹凤凰琴,只是多了一样一一看报纸。</p><p class="ql-block">我的细姑刘惠英,高中毕业后在双溪信用社工作,有一次现金不对账,少了一百元,那時可是她三个月的工资呀!</p><p class="ql-block">按制度是要赔的。我记得她回家哭了几天。也不知什么原因,1965年她就调到了黔城区公所。</p><p class="ql-block">黔城区公所是黔阳县政府派出机构,负责管理黔城、托口、江市、红岩、岩垅、沅河,双溪等几个公社。</p><p class="ql-block">区公所的位置在北门,电影院大门(原来的大门)口往北五六米远左转,一条小巷子往西五十来米就是,也不知解放前是谁的豪宅。</p><p class="ql-block">黔城区公所撤消后就成了黔城公社所在地。我的家就在电影院正对面,往里走三十多米的后院。后院有个后门,通到区公所的那条小巷子。</p><p class="ql-block">当時黔城区公所的干部有黔阳县著名的三唐:唐光汉,唐孝杰,唐学钱。还有申品贤,曾玉安等。</p><p class="ql-block">区公所给我细姑安排了一间宿舍,就在进办公区的左边的第一间房,房后就是连接芙蓉楼城墙的空地,也很宽畅,种了蔬菜和果树。我也就经常去区公所,看细姑是名,看报纸是实。去得多了,同区公所的领导也就熟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约八月中下旬的某一天,我又到区公所办公室看报,门外突然一闪,两个穿着绿军装,腰间扎皮带,头上羊角辫,臂上戴着红袖章的两个女学生从门前往外走。</p><p class="ql-block">我急忙站起来,从窗户望着她们离去,就问还在办公室的曾玉安(记得后来有一次他向我借枪打一枪,我把驳壳枪上好膛递给他,在大门外他瞄准墙角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樟树开了一枪,然后找了半天没发现弹孔。黔城区公所撒消后,他和我细姑调到税务局,1977年年初我从邵东回到安江那天就住在税务局,曾玉安已是局长了,他跑到我细姑家看我,说了一句小刘你回来了)。曾玉安说她们是北京来的红卫兵,他们来了五个人,三男两女,是押送一个老师回岩垅老家的。</p><p class="ql-block">我急忙问,那老师呢?曾玉安回答说关在后面房里。我立刻起身,到后面去查看。</p><p class="ql-block">这里原来是地主的大窨子屋,进大门后有两个天井,两边是厢房,天井左边就是我细姑的住房,右边天井后面通往厨房,紧挨天井的左边个第一间厢房就是办公室。</p><p class="ql-block">办公室有前后两间房,办公室后面又是左右两个天井,便于釆光,中间天井过后又是左右各两间厢房,厢房中间足有五米宽,后壁上左右各开了一个间门,门后面左边是空地,右边又是一排四间耳房。解放前可能是下人住的。</p><p class="ql-block">我跨出右边间门,就看见第一间耳房门上上了锁,窗户从外面拦了一块蓝布,我撩起兰布踮着脚往里面看,那時虽已是下午,但阳光还很強,而房里却显得漆黑,什么也看不见。</p><p class="ql-block">这時后面却吆喝一声“看什么?”,我急忙回头,见一高个子学生双手叉腰站在屋檐下,也是身着军装,扎着皮带,臂上一个红袖章。</p><p class="ql-block">我走近他说,哦,你们就是北京来的红卫兵?我是黔阳三中的学生,我们这里还没成立红卫兵。</p><p class="ql-block">交谈中,得知这个大个子叫王斌,一起来的五个红卫兵都是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的67届学生,押送一个老家岩垅的地主成份的老师回老家。</p><p class="ql-block">(时隔五十五年之后,才有一位网友向我说明了这位老师身份:</p><p class="ql-block">“@刘本华 你说的那个北京红卫兵送到岩垅的清华大学老师名叫阮真,就是原黔阳县副县长阮昌仁的父亲,我下放到岩垅时经常到阮真教授家里看报纸聊天。</p><p class="ql-block">他是我国现代著名教育家,前几年他的学生从全国四面八方聚集到干溪坪,给他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思会,修善了他的坟墓,树立了纪念碑。”)</p><p class="ql-block">他们也没想到路上这么难走,从长沙坐火车到衡阳,再转汽车经邵阳到安江,又从安江到洪江,洪江还坐船到黔城,都出来五六天了。</p><p class="ql-block">这時他们五个红卫兵都到齐了,我隨他们走进了他们住的房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同北京来的五个红卫兵都是同龄人,当時都是15岁上下,都是初中67届学生,自然就容易互相接受,虽然双方处境不一样,但还是很客易谈得拢。</p><p class="ql-block">他们抢着向我介绍北京的文革形势如何热热烈烈,又一致埋怨黔城运动的冷冷清清。</p><p class="ql-block">他们讲,我在听,也提些问题,如说到破四旧的時候,我就提出一个问题:封建社会上千年喊皇帝万岁,为什么现在还喊万岁,那不是四旧吗?</p><p class="ql-block">他们立刻止住话,告诫我这话可不能乱讲的。</p><p class="ql-block">他们一直畅谈了两个小時,听得我激情万千。恨自己不生活在北京。</p><p class="ql-block">总的来说,他们主要讲了五个方面的问题:</p><p class="ql-block">一、北京市公安局将各单位黑五类(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名单告诉红卫兵,让红卫兵把他们赶出北京。</p><p class="ql-block">二,工作队已被赶出学校。各校都由红卫兵组织说了算。</p><p class="ql-block">三,破四旧,只要是红卫兵认为是四旧的,都得破。例如长安街被改为东方红大路,东交民巷改为反帝路,西交民巷改为反修路,协和医院改为反帝医院,亨得利钟表店改为首都钟表店等。</p><p class="ql-block">四、宣传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p><p class="ql-block">五,横扫牛鬼蛇神,打人、砸物、抄家,甚至打死人还是革命行动。</p><p class="ql-block">六,毛主席,党中央一直支持红卫兵,如十六条中就指出,一大批不出名的革命青少年成了勇敢的闯将,他们的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等等。</p><p class="ql-block">反正是他们讲,我只有听的份。很快到了晚饭時候,我向他们告辞,约他们第二天去黔阳三中。</p><p class="ql-block">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很冷清,但各单位都已接到上级文件,已做了一些表面文章,整个世界都被大家画红了,这就是文革初期的红海洋。</p><p class="ql-block">出了小巷子后,俱乐部那又宽又高的墙上红色打底,黄油漆的字:“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彊!敬祝毛主席的亲蜜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粗壮的宋体字,让人震撼。</p><p class="ql-block">往前二十米,育婴巷的墙上。(圣庙的侧墙)又写着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p><p class="ql-block">圣庙的正面墙上一边写着: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对毛主席要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即一直贯穿文革的三忠于,四无限。)</p><p class="ql-block">另一边写着毛主席语录: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p><p class="ql-block">圣庙对面的祠堂墙上,又写着: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p><p class="ql-block">再往前走,在通往西门的转角处是新华书店,正面墙上写着:毛主席著作,一天不读问题多,两天不读走下坡,三天不读没法活。</p><p class="ql-block">侧墙上写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p><p class="ql-block">再往前走是三角店,左边就是文化馆,大门两边各写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万万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p><p class="ql-block">我和红卫兵们边走边唸,北京的红卫兵说,写是写得好,就是没有行动。</p><p class="ql-block">黔城的人们都还未见过红卫兵,都投过来惊奇的目光,我逢人就介绍,这是北京红卫兵,清华大学附中的。</p><p class="ql-block">再往前走,就到了黔城街道最宽的地方。大概有四米多宽,而其它地方只有两米多宽,两边的屋檐伸出来,只有一米多一点的天空。</p><p class="ql-block">这里左边是灶王宮,当時是供销社南杂门市部,右边是供销社百货门市部。灶王宮的墙上写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对面的墙上写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p><p class="ql-block">穿过一个拱门,左边是百货批发站,墙上写着: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p><p class="ql-block">再往前就是南正街口,也是当時黔城最热闹的地方,各种小吃摊都在这里。左边墙上写着大黑体字:革命无罪,造反有理!</p><p class="ql-block">沿南正街往西走,两个拱门之间右边的窨子屋墙上写着:头可断,血可流,誓死革命不回头!文化革命齐造反,革命路上当闯将!</p><p class="ql-block">黔城木房子多,不便于刷标语,就贴了用红纸写的标语,大街小巷,标语口号无处不在。</p><p class="ql-block">最后来到衙门口,这是清朝的县衙大门,当時三中的大门就开在这里。两边的八字墙上各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大门正面两侧还写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和“要斗私批修”。</p><p class="ql-block">我们在衙门口的空地上停留了片刻后,走进了三中的校门。</p><p class="ql-block">当時,原来清朝的衙门还完全保持了原样,大门两边各有一间房,比地面高出一米多,后面有台阶上去,这可能就是旧時称的门房。</p><p class="ql-block">大门寬约四米,可容两架马车同時通过,一条用青砖铺就的过道有四五十米长,直通正堂,两边是两个蓝球場,65年才用石灰渣硬化。</p><p class="ql-block">正堂门外两边设有木栅栏,栅栏后面是通道,左边走出圆拱门后通向一囗古井,古井常年有水,一棵大树枝繁叶荗,遮住井囗一大片地面,离地五米高的粗枝上挂了一口古钟,一根绳子连在钟内的钟锤上。</p><p class="ql-block">当時的工友李师傅,拉动绳索,古钟发出震耳的声音,预备钟不紧不慢敲十下,上课钟急急的响5下。下课钟悠闲的也响5下,老师和学生们都闻钟声而动。</p><p class="ql-block">右边的拱门外踏上几个台阶后是一个六七米见方的平台,平時也没什么用,1967年曾开过一次发行毛主席著作动员大会,把这里作为主席台。</p><p class="ql-block">正堂两边各有两间房比地面高了尺许,左边是校长室,右边是教导处。往里走上两个台阶进入内堂门,两侧各有一间房。</p><p class="ql-block">房外左右两边各有门洞,左边经过高台旁边后到达教学楼,教学楼后有一池塘,池塘边的围墙上有一小门通往镇政府。镇里办的民办中学也设在这里。</p><p class="ql-block">右边的门洞后面有两间房,1967年谢跃林老师就被我们关在这里。</p><p class="ql-block">最后面是改建后的老师办公室,只有七八十个平方,老师们都在这里办公,显得有点挤。</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北京的五个红卫兵站在操場上,看到教学楼墙上,砖柱上,围墙上,左边天主教堂的高墙上,也写满了红色的语录,标语。</p><p class="ql-block">虽然离开学只有几天時间了,学校内还是静得出奇,没有几个人影。</p><p class="ql-block">我原以为他们看了衙门后会有什么反感,结果发现他们很有新奇感。倒是1969年后,学校觉得大门就是衙门不妥,就将衙门封了,另在西门城门左边另修了不象大门的大门。</p><p class="ql-block">看完教学楼这边,我带他们走过土街的天桥,来到老师们的住宿区。张德真老师的房门锁着,我告诉他们,张德真老师是北京人,今天不知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当時学校只有王义良,张铁如,邓兴羡几位老师拖家带口住在学校,其它老师都还未回校呢。北京的红卫兵们说,他们学校老师学生一个暑假都在学校里干革命。</p><p class="ql-block">来到西门,在食堂外靠城门的地方,还有一段没拆完的城墙,我们顺着斜坡爬上西门城楼。</p><p class="ql-block">那時城楼还很破败,门窗都没有了。在楼下门洞里,他们摸着两扇大门上的象故宫大门上的大铜钉一样的大铁钉,十分感慨,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还有这般设施。沿着城外小路往芙蓉楼走,三座石山让他们开了眼界。</p><p class="ql-block">路边一垛一间房大小的叫香炉岩,上面挂满了求神许愿的红布条和纸片,一个女红卫兵扯下一根布条扔了出去,说这是封资修的东西。</p><p class="ql-block">大家又下到河边望着从水里长出来的高约三四丈,围约五六丈的两块巨大的石灰岩,这可是北京没有的,他们高兴的踏着石缝爬上岩顶。</p><p class="ql-block">两座石山之间是一条一米来寬的通道,一直通到水面,他们不敢跳过去。</p><p class="ql-block">来到芙蓉楼的大门,正面和两侧墙上的雕塑、壁画都残缺不全,没有光泽。</p><p class="ql-block">隔壁医院的埸地不够,就在芙蓉楼的墙上凿了一个洞,芙蓉楼的一楼就成了病房。半月亭被照相馆占着。玉壶亭里堆了十几座佛像,那是四清运动中不知从哪里拆来的。</p><p class="ql-block">芙蓉楼的东面是城墙,地势比大门处高了十多米,城墙脚下有一片菜地,其中我母亲就占了一块。</p><p class="ql-block">抗日战争后期至解放前,国民党政府在芙蓉楼一楼装了发电机,为了便于进出,在城墙上又开了一个大门,直到八十年代才被堵了。</p><p class="ql-block">我们到芙蓉楼上看了江景后,就从城墙上的大门出来,沿着城墙走到区公所后门。</p><p class="ql-block">这時已是吃中饭的时候了,我告诉北京的红卫兵,下午要到面食店挑水,第二天再来同他们玩。</p><p class="ql-block">我母亲在面食店工作,我经常从下南门河边挑水给面食店用,每担五分钱。</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来到区公所北京红卫兵住的房间,(因各公社的干部经常有事到区公所来,所以准备有几间客房)门开着,人却不见了,行李也不在了。</p><p class="ql-block">我急忙跑到办公室,唐孝杰在值班,他指着报架上的报纸说:昨天来的报纸有毛主席接见百万红卫兵的报道,他们昨天下午就想走,已经没车了,今天一早就走了。</p><p class="ql-block">我问那个老师呢?唐孝杰说岩垅来了人,昨天带回岩垅了。</p><p class="ql-block">我脑袋一下就炸了,拿起报纸,果然,毛主席身穿绿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在天安们向百万红卫兵招手呢!唐孝杰同我讲了几句话,我也没听清。</p><p class="ql-block">(唐孝杰当時在区公所的职务已记不清了,1980年代,我到县政府开会時曾多次见到过他,但没有交谈过。1993年我细姑的大女儿嫁给了唐孝杰的儿子,虽成了亲戚,我却没有再见过他。2OO4年唐孝杰病逝了)。</p><p class="ql-block">北京的红卫兵来了,又走了。我同他们只呆了两个半天,只问了那个大个子红卫兵的名字,其他人姓什么都还不知道,他们送回岩垅的那个老师,是男是女,多大年级,岩垅哪里人也都搞不清楚。</p><p class="ql-block">但北京红卫兵对我的影响却是积极的,在以后的两年多時间里,我以北京红卫兵为榜样,敢冲敢闯敢造反,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直至入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