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老宜昌城的环城西路从镇川门起,顺长江流向经中水门、小南门,到大南门止。“环城”,顾名思义,即这条路是宜昌城的边缘路。边缘就不是城市的重要路段了。所以,街道很窄很破旧,路面坑坑洼洼,下雨污水遍地,天晴尘土飞扬。街道两边的房屋布局很有特色。坐坡朝河的房子多以砖木结构为主,门前多有台阶,少则几步,多则十几步,而且多为二层楼房;坐河朝坡的房子多以木质结构为主,不少房子靠长江那面是用木头撑起来的,叫“吊脚楼”,夏天涨大水,从屋里的地板缝里可以看到下面翻滚的江水。从中水门到小南门,几十栋房子居住着各个阶层的人们:有当家作主的工人老大哥,有人民海军军官的父母及家眷,有国际友人及家人,有海员船员的家属,更多的则是普通劳作者,他们有的人有固定的单位,也有许多人没有单位,那个时候叫“单干”,现在称“自由职业者”。</h3> <h3>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的开工建设,环城西路被宽敞漂亮的沿江大道取而代之。居民们分别搬到了新的居住地。有的邻居一分永别,再也没有音讯了。但是,曾经的过往,怎能忘怀?</h3> <h3> 一、 有故事的Y老爷子<br> Y老爷子住在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里。此老爷子七十有余,个子瘦高,头发稀少,脑袋圆圆,眼睛不大,走路稳健,说话清晰。经常在马路上散步,偶尔到几个较熟悉的邻居家坐坐,谈古聊天。听老人们说Y老爷子解放前经商,生意做得很大,很有钱,四个儿子都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解放后,老爷子在码头上打起坡,拉板车,干苦力活。后来搞山货收购,一年四季在农村、城市间东奔西跑,70多岁了腿脚还很利索。他的家庭也很有意思:一个儿子在国民党里当官,一个儿子在共产党里当干部。<br></h3> <h3> 60年代,孤身一人的Y老爷子对别人说:在国民党里当官的儿子家我不能去,他们现在很难;在共产党里当官的儿子家我也不能去,我成分不好,不能影响他们;老三和老三媳妇对我不错,我就和他们一起过。三儿子在74号房子的二楼只有一间房,老爷子的床搁在二楼的过道里,过道很宽,相当于堂屋。谈起到乡下收购山货,老爷子风趣地说,收活鸡最苦,鸡屎很臭,鸡笼子挑在肩上风一吹, 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回到家里全身都是鸡屎味,堂屋宽敞,臭味散的快。从大老板变成小商贩,从住楼房到睡过道,老爷子身份转换的落差很大,但他平稳着陆。</h3> <h3> 二、 洗衣小组<br> 早上,太阳还在头顶的斜上方攀爬,G妈妈已经沿着轮渡码头的滑坡走上来了。她右手腕挎着一个硕大的篮子,里面装满了洗干净的衣服,左手提着一根棒槌,头和身子微微向前探,略显吃力地向马路边走来。过了马路,往右走一小段就是G妈妈的房屋。房子的前面有一大块空地,估计有40多平米。空地上已经摆好了三叉子, 晒衣杆。她将衣服一件件打开抖平整,晒在竹竿上,将篮子和棒槌靠在墙角处晾干,然后进屋准备家人的中饭。空地左边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块上书“洗衣小组”的牌子,这个“小组”是居委会挂牌办的一个带公益性质的机构,专门为辖区内有需求的居民洗衣被,重点是孤寡老人、五保户和单身男士等。<br></h3> <h3> 说是 “小组”,其实就是G妈妈一个人在洗衣服。按照居委会规定,洗衣服、被单按件计价,也就是几分钱到角把钱的事。通常衣服被单的第一遍是在家里用肥皂洗,或用搓衣板搓,或用刷子刷,而后提到长江里去清洗。已经60多岁的老人做这样的体力活已经很不容易了,而更让人敬佩的是,对于部分孤寡老人、五保户,G妈妈是免费的,她说不忍心收他们的钱,就算是给他们帮帮忙了。一位邻居称赞道,出力帮忙洗还要贴肥皂,真不简单!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坚持数年做这样一件事,不图名不图利。我明白,G妈妈洗衣服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因为她家经济条件很好,是老人家心地善良,对那些孤寡老人、五保户怀有慈悲之心。G妈妈的事迹曾经刊登在宜昌日报头版头条!家里的孩子们心痛母亲,劝说老人家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了,但G妈妈不言放弃。洗衣小组运作的那些年,G妈妈的篮子用坏了几个,胶鞋换了几双,我们不得而知。但老人家慈祥的笑容,暖心的言语,助人为乐的善举,是那些被帮助的人和大家永远不会忘记的。</h3> <h3> 三、 附72号人家<br> 环城西路附72号是一个门前有13步台阶,两边有长长的露台的单家独户的一栋房子。这栋房子从环城西路直通南正街。最初大门在南正街,环城西路为后门。在编门牌号码时,此房屋号码纳入南正街编号管理,所以环城西路不予编号。曾经一位微信朋友在“南正街档案”里描述这栋楼房“……是一个起码比三个篮球场还大的院子,这个院子是废旧公司的露天仓库,它的大门在环城西路,南正街这边只有一个小门,一进去右手就有一个小厕所……”这位朋友只看到院子,没有看到院子那扇门的里面:中间是堂屋,左右有几间房,房间后面是天井,天井后面又有房间,还是二层楼。解放初期,L姓人家买下了这栋楼房,一是自己住,二是出租。后来房屋的大部分被“社会主义改造”了,只留下靠环城西路的两间房自己住,并将天井处通往南正街的门关闭了,这家人就只能从后门进出,便有了环城西路附72号。<br></h3> <h3> 当时L姓人家三代10口人住在100平米的自留房里,在外人看来是很宽敞的。于是60年代初,居委会安排了一位孤老婆婆住进去,一住就是20多年。60年代末,居委会又安排了七八个木材厂的工人住进去了,大约住了几个月,估计工程结束了,工人们走了。居委会安排住进去的人都是免费的,包括住了20多年的孤老婆婆。</h3> <h3> L家掌门人是一位白胡子老爷爷,高高的个子,慈眉善目,说话慢条斯理,待人和颜悦色,颇有儒雅书生之气质和风度。听老人们说,他既有经商之道,又有治家之宝。20多岁从农村出来拼搏,在战难灾荒的年代小生意做的颇有起色,还将农村老家的兄弟、侄儿、外甥们都带到城市发展,曾经担任宜昌江西同乡会某部门的负责人。经过30多年的奋斗终于在南正街买下了一栋房屋,让家人们过上了不再漂泊的安稳生活。老夫人对人热情大方,乐善好施,对邻居们提出的请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从不拒绝。好品质传承到了儿媳身上,婆媳二人总是能帮人于危难之时,恰似雪中送炭。60 年代初,一位曾在L家当帮工的长阳T姓男子,从老家带着一大袋当地产的核桃特意到宜昌看望这户人家。 70年代中期,L家孙儿们主动为同屋的近70岁的孤老婆婆挑水,年复一年直至房屋拆迁。家住大南门的一位理发师傅腿脚有点不利索,到L家为老爷爷理完发离开时,十几岁的孙女搀扶着他走下门前的台阶,理发师傅感叹道:真是大户人家呀!</h3> <h3> 四、 半条街的共享物件<br> “快去看看G四妈家的磨子空出来了没有。”一个少年被妈妈吩咐着。G四妈房屋后面的屋檐下常年摆放着一个好大的石磨子,推磨时是用双手握住磨把,用身体的力量带动磨把转动,达到碾碎食物的目的。由于磨盘很大,碾东西效率高,街坊们都喜欢用这个磨子磨汤圆粉,磨黄豆。到了春节前夕,借磨子的人络绎不绝,只要磨子空着,谁去借用都不会被拒绝。<br></h3> <h3> “L婆婆,把你家梯子借用一下。”“搬,搬,搬!”梯子的主人爽快的答应着。遇到是二个小孩子来抬梯子,老人家一定叮嘱 出门小心,不要跌倒了。L家的木梯子有3米多长,很结实的样子,是那一带最长的梯子。所以一般上平房顶捡瓦补漏什么的,大家都会找L婆婆借梯子。借用时间有长有短,主人家也不在意,梯子反正搁在那里。有一次,借梯子的人家把事搞完了,人进屋了,梯子放在屋的侧面。四五天过去了,梯子还没还回来,L婆婆让孙子去找那家人问问,他们才发现忘了还梯子。</h3> <h3> 这两件生活用品给这条街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也进一步和谐了邻里之间的关系。</h3> <h3> 五、 小英雄<br> 夏天到长江里游泳戏水是娃娃们的最爱。一天,一个小男孩在江水里游泳时突发状况,情况紧急,周围的小伙伴吓得不知所措。岸边玩耍的F家独儿子大春看见了,跳进长江游到那个小孩旁边把他推向了浅水区,拉上了岸。大春妈妈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江里发生的事情,非常担心地对大春说:这么大一河水,你跳下去救别人,一不小心你被冲走了怎么办?这样危险的事你以后少逞能。同屋的大人们也都七嘴八舌帮着大春妈妈说他。大春却说:你不管,我不管,看着他淹死啊?嗓门不大却掷地有声。下水救人可能很多人会去做,但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可能不是很多。那年,大春12岁!<br></h3> <h3> 六、 码头记忆<br> 从中水门到拐拐头的中间有个轮渡码头,码头的滑坡与马路垂直,长长的坡度不是很平缓,挑担、拖车向上走很吃力。涨水季节,趸船的跳板直接搭在滑坡上;枯水季节,滑坡与跳板相隔很长一段河沙地,走起来较费劲。<br></h3> <h3> 渡船开往对河的朱市街码头。轮渡口人来人往,挑担的,推车的,抱孩子的,搀扶老人的,送过去一船人,又迎来一船人,好不热闹。在这热闹的地方,站着一个安静的少年。他背向长江,望着马路对面的一栋房屋的大门,希望里面走出一个他想见的人。等了一段时间,大门里没有人出来,少年失望的走了。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还是安静地站在渡口滑坡处,望着那个似乎很神秘的大门,希望走出那个想见的人,结果又失望了。几次以后,少年再也没有来渡口了。40多年后,在同学聚会上,已是花甲老人的他见到了那个当年想见的她,已经是奶奶级别的女同学了。他激动地向她讲述起当年傻傻地站在码头那里朝她家门口张望,只是想看她一眼的时候,女同学呆住了,惊讶加感动。缓过神来,她笑着说:宜昌很小,这么多年我们却没有遇到过;宜昌很大,40多年后我们居然是在我家房屋的旧址相逢(三味太子酒家,原轮渡码头对面),老天爷精心安排的不错哟。</h3> <h3> 七、 卖沙<br> 那年,不知什么原因,环城西路上的许多人家在河坝挖沙卖。他们以家庭为单位,用铁锹把沙滩上面的石头、土块铲开,下面露出的细细的沙就可以卖钱了。那时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了,学生们都闲在家里,家长们就将孩子们组织起来挖沙卖。江边沙滩上,你家挖一个坑取沙,我家挖一个坑取沙。街面上,你家划一块地堆沙,我家划一块地堆沙,本来就不宽的马路变成了一条狭窄的小巷,沙堆占据了大部分马路。从马路上沙堆的大小可以看出谁家的劳动力多。Z家、Q家的沙堆在一众沙堆中特别显眼,不仅是沙堆大,而且堆的有型。沙堆成长方梯形,既宽又长,边缘拍得很平,上窄下宽,看着很顺眼。沙堆大的家,他们的工具也很占优势,铁锹很大,箩筐、撮箕、绳子、扁担,一应俱全。孩子们也卖力,挖的挖,挑的挑,分工合作,互相鼓励,那个场面真是热火朝天。<br></h3> <h3> 我也被感染了,找了个小锹,一担箩筐,加入了挖沙队伍。从河边沙滩挑上半担沙,走一截沙滩路,上江边的石梯子,爬完梯子上到街面平路,再过马路,将沙堆在自家门前的一个角落。中途要歇一次才能完成整个流程。挑了好几天,我的沙堆仍是最小的一堆。别人的沙卖了一遍又一遍,我不甘心,仍然每天努力去挑沙。终于有一天达到了我所期待的那样,邻家姐姐帮我找买主把沙买走了,收获了人民币0.5元。那可是我通过劳动挣来的汗水钱,好珍贵。当时的行情是0.5元一个立方,堆好了用尺量。我不会堆成立方体,沙堆像个坟包子一样堆在墙角边,买主就估了一个价。</h3> <h3> 八、 接亲<br> “结婚啦!快去看新娘。”街上一阵喧哗,小孩子们蹦跳着跑过去,大人们则站在自家门口看过去。W家大女儿今天出嫁,迎亲的队伍来了。迎亲的队伍中十来人推着黑色自行车,一溜在新娘家门前停下,新郎和相关人员进了W家大门,待了一会,手推自行车的人们陆续进去,接着又陆续出来,每人手里拿着抱着一些陪嫁物品,小心翼翼地摆放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新娘新郎一前一后走出来了,新人们穿着很普通的蓝色,灰色春装,看上去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在一个长辈的指挥下,一对新人在前,一众自行车随后,再就是送亲迎亲的亲朋好友们,队伍浩浩荡荡向目的地出发了。<br></h3> <h3> 那是“破四旧”的年代,讲究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结婚不能铺张浪费,不能大操大办。所以新娘没有婚纱,新郎没有西服,没有鲜花没有美酒,也没有鞭炮,更没有钻戒之类的信物和豪车接送。能动用十辆自行车接亲已经是相当的奢侈和豪华了。自行车后座上摆放着陪嫁品,一般都是被子(几垫几盖)、枕头两对、脸盆、热水瓶、痰盂等基本生活用品。陪嫁的物品多,后座上就多放几件;东西少了,一个后座就放一件东西,或一个脸盆,或一个枕头,反正不能让自行车后座空着。结婚是个喜庆之事,新人脸上的笑容及那些红被子、红盆子、花花绿绿的热水瓶,给人们带来喜庆的感觉,体现出这一天是这对新人新生活的开始。新人及自行车队伍沿着既定路线在马路上前行,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有欣赏,有祝福,有羡慕。一对新人把幸福分享出去,让快乐充满生活。</h3> <h3> 九、 夜幕下的音乐会<br> 下午5点多钟,孩子们开始从长江里打水上来把自家门前的马路泼湿降温。太阳落山后,各家纷纷搬出竹床、 靠椅、长条板凳、铺板,摆放在自家的地盘上,准备乘凉了。夜幕降临,有的摆上桌子开始晚餐,有的切个西瓜全家共享。有对老夫妻,经常是两杯小酒一碟花生米,就着月光,举杯对饮。平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br></h3> <h3> 八点钟左右,琴声响起,音乐会开场了。黑黑的夜空,昏暗的路灯下,一拨年轻人聚集在T家大门前,吹拉弹唱,好不热闹。T家儿子是个音乐爱好者,读书时是校宣传队的骨干。来到他家门前拉琴弹唱的大多数是原来的同学,为了一个共同的爱好,他们来到环城西路,在没有顶棚,没有围墙,空旷的马路上释放青春的激情。音乐会多以红歌、样板戏为主,合奏、独奏、合唱、独唱、还有清唱轮番上演。由于当时盛行红歌、样板戏,邻居们大都可以哼两句,因此用耳朵听是享受,跟着音乐吼一嗓子也很惬意。演奏者的周围经常围着一群半大的娃娃,他们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些发出声音的大玩具,探头探脑恨不得用手摸一摸。优美的琴声向上传过中水门,往下飘向拐拐头以外。盛夏的夜晚,吹着江风,听着音乐,暑气渐退,清凉自来。此乃环城西路一大福利。</h3> <h3> 十、 劳作也快乐<br> 在这条街上长大的孩子们,一定有许多参加居委会和其他工厂组织的劳动的记忆。<br></h3> <h3> A.到居委会领回一堆生锈的弯弯曲曲的钉子,找把铁锤,垫个木板或者就在石头上叮叮当当敲起来,把弯曲的钉子锤直,然后交到居委会,按重量计工钱。这种活不适合女孩干,既脏又累,弄不好锤到手指头疼得流眼泪。偏偏就有一个女孩勇敢的加入了这个队伍。</h3> <h3> B.几十个小孩和小部分成年人挤在居委会办公室里剥花生。把花生米和壳分开后,按花生米的重量计工钱。出办公室大门时有人检查衣服荷包,防止有人把花生米带回家。在现场有人偷偷往嘴里塞花生米,其他人佯装没看见,或者照样子学,反正没人去告发。</h3> <h3> C.在罐头厂剥桔子。主要是剥烂桔子,长了绿毛的桔子。将皮和烂了的部分扔掉,完好的桔子瓣留下来,按重量计算工钱。</h3> <h3> D.有一阵子,好多被泥土包裹着的塑料布运到环城西路需要清洗。于是全体动员,大人小孩齐上阵,扛上长板凳,提着水桶、篮子、刷子、抹布,在河里大洗特洗起来。洗干净了的塑料布需要晾干才能回收,马路上又是一片白茫茫。晾干之后按重量计价。</h3> <h3> E.挖地道。学生随居民小组编班,居委会根据人数派工,自带工具定时到地道口报到,参加深挖洞,属于义务劳动。</h3> <h3> F.查水缸。学生按人数排班,跟随居民小组长,每晚到所属小组的居民家中查看水缸是否有水,水满不满。提醒大家注意防火,水缸要有水,属于义务劳动。</h3> <h3> 十一、蹭电视<br> “早点去占个位子,今天的电影好看”女儿催着50多岁的母亲去县航办公楼的大厅里占座。县航办公楼是办公室带家属的宿舍。下班后,为了方便家属们看电视,就把电视机安放在一楼大厅里,还摆上了几排长条椅,可以容纳五六十人。街坊邻居们发现大厅不上锁,也不拒绝外人进去观看,于是蹭电视就顺其自然,心安理得了。不仅要看,还要坐好位子。县航的那些人也真不错,居民们进去看电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从来不嫌弃或者驱赶。还有市一轻局,晚上他们把电视机安放在楼顶平台上,一条街的人都知道那儿有电视看。放电影 《桃花扇》的那天晚上,楼顶平台上黑压压一片人,站在墙角边的人根本看不清屏幕上的影像,也听不到声音,但是大家都兴奋地坚持到电影放完。不仅仅是蹭公家电视,私人家里有电视机了,约上三五好友进到主人家,或坐或站或蹲,美美地看上几个小时后说声谢谢回家,主人还要热情地邀请“明天再来”。<br></h3> <h3> 十二、公共食堂<br> 60年代初期,居民公共食堂建在一个居民住宅院里,坐河朝坡。进大门下二级台阶进入天井,天井左右有几户住家,进厅堂,左右也是几户住家。厅堂正对大门的那面厚厚的木板下方原来应该有个供神的台子,食堂就设在这面木板后面。木板上开了两个上圆下方的取饭的小窗口,这两个小小的窗户在大人眼里是全家人生活的希望,在大孩子眼里是快乐的保障,在娃娃们眼里是个神秘的宝藏。中午11:30分,下午5:00,小窗户开始卖饭。一个个圆圆的土钵子整齐地码在案板上。交4两饭票,就将土钵子的米饭划拉到你的碗里,交3两就缺一个角,交2两就划拉半边圆。<br></h3> <h3> 一天一个小女孩端着个饭盆,打了一斤二两米饭,三个圆圆的米饭饼又白又香。到家后赶紧拿出饭碗,装上自己的那一份,美美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女孩发出了尖叫,她的饭里藏着一只蒸死了的黑色大蜘蛛,蜘蛛脚直直伸开,占据了她米饭半个圆的大部分地盘,好恶心。倒掉,她下意识地向刚才打饭回来的盆看去,里面已经空空的了。刚才是按每个人的订量打回家的,大家都装到自己的碗里吃开了。把饭倒掉就意味着要饿一下午。她想了想,便仔细地将蜘蛛挑出来,把碗里的饭一粒不剩吃得干干净净。</h3> <h3> 那个年代粮食定量供应,按月发放。定量最高的45斤/月,是干体力活的,一般人30斤/月,坐办公室的人,如老师、医生、机关干部、银行职员,不论男女,不论老少,每月27斤。那时最火的一句话就是“吃跨月粮”。</h3> <h3> 十三、终点站<br> 那是“破四旧”的前一年。一天,一户人家大门前的空地上突然热闹起来。搭台子,竖杆子,拉黑布帘子,长条凳、靠背椅摆了一圈。人们表情严肃,进进出出,都是小心翼翼。屋里传来哭声,原来是这家C姓男主人病逝了,在搭灵堂。一位知情人说,男主人得的是痨病,传染性很大,按习俗,临咽气之前要煎个鸡蛋盖住嘴巴和鼻子,不让病菌扩散。男主人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只有十多岁,女儿不到十岁,妻子在一个集体小企业上班。<br></h3> <h3> 灵堂搭好了,黑色的棺木摆在正中,棺木前放着上香烧纸的瓦盆,一双儿女头上顶着白色的尖尖帽,肩上披着白色的披风,鞋子的前半截缝了一块白布,跪在棺木前一边烧纸一边痛哭。几位邻居在旁边安抚C夫人。丧鼓响起,几个吹鼓手吹的吹,打的打,悲伤弥漫了整条街道。C夫人哭诉着,大意是丈夫为了这个家一生辛苦,好日子没过上一天,年纪轻轻就去了天堂。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男主人的人生如同一列火车,呼啸着走过一站又一站,环城西路是终点站。</h3> <h3> 十四、马路工厂<br> 小工厂小作坊把生产车间搬上马路是常有的事。<br></h3> <h3> A. 木材厂。马路上,一根根圆木头堆成一个大大的三角形立方体,有时候堆几个立方体。然后在马路边摆个架子,放上木头,或用斧头砍,或用刨子刨,或用锯子锯。几米长的木头,工人一鼓捣就是大半天。他们周围则围着一圈娃娃们,分抢着斧头、刨子下飞洒出去的树皮、木屑、刨花。抢到后,用手捧着拿回家做引火柴。更有甚者提个篮子在那里抢,有时候真是可以装上一篮子的。</h3> <h3> B. 缆绳厂。在马路中间摆上绞绳子的设备,一个像方向盘一样可转动的圆盘,几个固定绳子的架子,剖好了的细竹条,一般情况下四人一组开始工作。一人在固定的圆盘处摇,一人面向圆盘顺着摇动的方向塞进竹条,然后慢慢后退,两人则在他的左右负责递竹条。随着圆盘转动,竹条顺势扭动,一根接一根塞进去的竹条就结合成了缆绳。摇圆盘的人最累,绳子越长要的劲就越大;塞竹条的人技术应该最好,绳子要绞得平直顺滑,没有断头,全靠他手上的功夫。绞绳子这活很受娃娃们喜欢,经常有人上前帮忙递竹条图个好玩。</h3> <h3> C. 机修厂。马路边经常堆放着大件的待修产品,圆的,方的,高的,扁的,及很厚的整块的钢板。工作起来捶打钢板的哐当声,电锯的吱吱声震耳欲聋;电焊枪的电弧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每当行人走到跟前都会扭过头去,若身边有小孩子,家长则会用手捂住孩子的眼睛,调皮的孩子往往又会找机会偷看。那个地方,地面永远是黑乎乎油腻腻的。</h3> <h3> D. 帆船社。把破损的帆平铺在地面上,几乎占满了整个马路的宽度。一拨妇女即帆船社的家属,脱掉鞋子坐在帆上面,用针缝补破洞。她们手里干着活,嘴也不闲着,张家长李家短地聊着闲话,有时又相互开着玩笑,说着闹着疯着。在马路上补帆一般是夏天,因为河边沙滩被水淹了,枯水季节她们都是在沙滩上干活。</h3> <h3> E. 中药材公司。把收购来的各种药材平摊在很大一块油布上面进行筛选分类和翻晒。工人手持钉耙,从左到右划拉一遍,过一会儿从上到下划拉一遍,简单的动作重复做,不停地翻动那些药材,让它们充分通风,接触阳光,干得更快。</h3> <h3> F. 罐头厂。工人们将桔子从箱子里搬出来,把成框的桔子堆在马路上按标准进行分类。已分类的桔子剥去皮,撕掉筋,分成单瓣,装在或大或小的盆里,送进车间。泛着金黄色光泽的桔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寓意老城旧路期待新的希望。</h3> <h3> 十五、 因果之谜</h3><h3> 那年,Z主任正值壮年的儿子突发疾病,经多方求医仍不治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人间悲剧不幸降临到Z主任头上,邻居们都表示惋惜和遗憾。有几个中年人私底下却悄悄议论着:“人在做天在看,为人不能昧良心”,“这是儿子替老子还债”,“不是Z主任给造反派提供名单,某某某家能倒大霉吗”,“什么事都有因果关系的,当年不做那个事,哪有今天⋯⋯”。WG中,某某某家被造反派盯上,一家人面临危难,当家人为了全家老小的安危,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送到Z主任家里,表示将财物上交,事态才停止恶化。WG后期,相关部门对没收的、上交的财产登记进行清理,发现这家人上交的财物在居委会既未登记也不见实物。</h3><h3>老话说:前人栽树 后人乘凉。改用一下这句话:前人种刺 后人遭殃。这就是因果循环吗!!!!</h3> <h3> 环城西路的一切已成为历史,历史不可回转,只剩回忆。回忆美好,美好回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