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春

一直以来，我都不愿去回想那个夜晚，画面太过清晰，记忆太过深刻，绝望的感觉在七年后的今天依然无法忘记，回忆依然让我心痛到无法呼吸。

天逐渐的暗了下来，我看见你的视线环视着病房，似乎在寻找着谁，几分钟后，收回了视线。夜的沉寂里只听到输液的滴答声，你缓缓的睁开眼睛，对着俯身整理被子的哥哥和坐在床沿的我和姐姐说：“我想走了。”哥哥轻声的问：“你走了，妈妈怎么办？我们又怎么办？”“告诉你妈妈，让她一切重新开始。”除了滴答声，病房里多了隐忍的低泣声。就在一瞬间，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仪器上的线条迅速变为直线。一直静默的我终于顷刻间爆发了，尖利的呼唤声贯穿了整座病房，我想给你留下最后的呼唤，让你刻骨铭心的记住你的女儿。你真的听到了，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回应了我，再无声息。在照顾你生病的期间，好多次看见你停留在妈妈脸上那样缱绻的眼神，看见你顽强与病魔抗争的勇气，看见你为见到孙女不懈的坚持，我的心早就支离破碎了。

我的父亲出生于1944年12月，是家中的独子。在那个年代，家中独子甚为少见。年幼的我不止一次的好奇过，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伯伯、叔叔、姑妈.......而我们三姐妹只有爸爸。长大后才得知原来父亲是有兄弟的，还是兄弟四人，都因家中贫困，生病无钱请医生而逝去。父亲便成了家中唯一的孩子，奶奶将所有的希望和牵挂都给予他身上，即便他的书读得总是班上第一名，乐器学得总是班上最多、最好的一名，也不让他离开身边半步。就这样我的父亲在离奶奶不远的乡村做了一名教书先生，一教就是一生一世。他所执教的学校在一个偏远的乡村。乡村景色很美，蓝天下的小乡村，绿树环绕，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长期有着葱茏的绿色植物。从我记事起，村庄里的乡亲们就称呼父亲为“尹校长”，这个称呼一直伴随着他到退休。

父亲执教的学校位于村庄的中央，一栋三层的楼房涵盖了所有的教室和老师办公的地方。在条件极为简陋的校园里，鲜花盛开，植物茂密，孩童嬉戏。因父亲极为喜欢花草，校园里并排有三个花坛，花坛里常年有鲜花开放。长有刺藤，开着粉色花的月季，艳红的鸡冠花，色彩各异的指甲花，紫色花朵的夜来香，就连二楼办公室的阳台上也种满了金色、银色的金银花。金银花的枝蔓长长的垂落下来，在微风中摇曳，清雅的香味四处弥漫，伴着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学校共有教师10余人，为解决教职工的生活问题，父亲便和老师一起在校园旁边的空地上开辟出一片田园，业余时间大家一起劳动、收获。田间种的蔬菜、瓜果偶尔也成为学生淘气的地方。

封建思想在农村表现的更为明显，有些父母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让家里的孩子去上学，父亲长期走访村庄里的每一户人家，动员他们，告诉他们读书的重要性。对于家中无钱上学的孩子，父亲就直接将孩子接到学校，为贫困的家庭申请减免学费，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垫学费是极为常见的事。

除了教书育人，父亲更令人钦佩的是他能写一副好状纸，能吹拉一手好曲目。村里人与外界发生纠纷，第一想到的便是去找“尹先生”。每逢有这样的人寻到家门口，父亲总是极为耐烦的倾听，在一个又一个静寂的夜晚，伏案书写，将一件件冤屈的事件呈现出来，还原事实真相。不管是学校举办节目，还是城里的教育部门开展文化活动，都少不了父亲的笛子奏乐。我经常沉浸在父亲悠扬的笛声里，飞扬跳脱的二胡里。闭上双眼，仿佛看见他俊逸的容貌，潇洒的身影，十指灵活的在笛洞上忽上忽下，左手在琴杆上上下下移动，手指仿佛在跳琴弦上的芭蕾舞，右手有力的运弓，仿佛要把心中的感情抖将出来，一首首动听的歌曲就清脆、有力的响起来。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常年跟在父亲身边，村庄里无人不识。那些曾经得到父亲帮助的村民偶尔会回馈一些小糖果，让我心花怒放！

父亲带着对生活的眷念离开了我们，我从未觉得他离开过。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在路边搜寻和他一样推着自行车的身影，似乎，我一转身就会遇见他在冲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