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邹晖

2021年清明时节，杏花凝露，杨柳含烟，一波冷空气的来袭使得气温骤降，空气中透着春寒。我们一家人回到湖南老家，寻访了梅树村的老屋和新修的祠堂，见到了一众久未谋面的亲戚，大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亲人久别重逢分外亲切。然而，我最想见的奶奶，却再也见不到了，我最想听的话，也再听不到了。我爬上高高的坟山，触摸着冰凉的墓碑，看着那亲切的名字，任眼泪无声地流淌。奶奶，我多想再听你说一句：“晖毛，今晚陪奶奶一起睡吧，你打小就是天天和奶奶一起睡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奶奶，那时我才十多岁，懵懂无知又忘恩负义的年龄，当时对眼前这位略显佝偻、白发苍苍的老人感到陌生的我冷漠地拒绝了奶奶。没想到那一次的离开竟是永别，我后来直到奶奶去世都没再回过老家，而奶奶已经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了。

奶奶是我平凡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色彩。

儿时记忆中奶奶灰白的头发齐肩，用一个黑色的金属发箍将发丝束住，头发永远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板挺直，脸上常常带着慈祥的微笑。奶奶曾经对我说，她年轻时长得不漂亮，所以才嫁给了大她二十多岁的爷爷。可是奶奶是位勤劳、乐观、坚强、能干的女人。

　　奶奶年轻时丧夫，独自一人拉扯大我的父亲和两个姑姑，之后又带大了我们家三个孩子和姑姑家几个娃。姐姐出生时，奶奶还在梅树老家带大姑的女儿，因为父母上班，需要人照顾姐姐，没有多少文化的奶奶便独自一人，肩背手提着沉重的行李，辗转数天，长途跋涉一千多公里从湖南来到福建漳平，把姐姐带大。

奶奶是个农民，所以在我家的那些年，她只要有条件，就会养养鸡，种种菜。我也会帮着她到楼下的菜地给丝瓜浇水，给豆角施肥。奶奶平日里做的美食：杨梅干、红薯片、茄子粑、辣椒酱、酸豆角、熏鱼、腊肉、各式油炸的面点传承了湖南老家的特色，至今想起来都让我口水直淌。

很奇怪，作为家里的老二，一般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但是奶奶打小就喜欢我这个二毛头，从来没有骂过我，教我认字、给我变戏法讲故事，给我挠痒痒，对我百依百顺，小时候的这种宠爱我只在奶奶这里获得过。奶奶没有收入，对自己很节省，但是对我们姐弟三个却很大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挑选我和其他几名学生参加去厦门参观学习的夏令营，需要交二十元报名费，父母觉得我年级尚小，不允许我去，我就到奶奶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奶奶心软，跑到她藏钱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子，从里面取出钱来让我交给学校报名。这件事情我念念不忘，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这笔钱几乎是奶奶所有的积蓄了，她竟然都舍给了我。

奶奶把我们家三个孩子都带大了以后，她想叶落归根了，她对我说：“年轻的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74岁是一个坎，我不能老死他乡，我要回湖南老家去了”。奶奶这一走，直到她82岁去世，再也没有回过江西。

奶奶在老家和小姑姑一家人过。小姑的房子在铁路边上，过往的行人挺多的，奶奶开了一个铺子，卖杂货、零食和她自己做的一些土特产，村里的孩子们都挺喜欢她的。奶奶81岁时罹患食道癌，但是姑姑说直到去世，她都生活自理，没有麻烦过姑姑一家人，可见奶奶有多么坚强！奶奶患病时父母正忙着我的婚事，父亲单位合并工作上也很繁忙，奶奶从来没有催过父母回去看她。奶奶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完全靠打点滴维持生命，她对小姑说：“晖毛要结婚了，我不能耽误她，不要告诉她我的病情。”我的婚礼结束以后，为了我承受巨大病痛的奶奶在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后即溘然长逝。

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孝，而亲不待”。善良的奶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像蜡烛一样燃烧了自己，点亮了我的童年。而我这个不孝的孙女在长大以后，却没能点滴回报奶奶，甚至在奶奶去世时都没能陪在她的身边，这是我心底永远的痛！在杏花烟雨、抚今追昔的清明，我回到奶奶的身旁，好想再牵牵奶奶粗糙温暖的大手，好想再摸摸奶奶沟壑丛生的脸庞，好想久久地抱着奶奶。可是奶奶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只能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割去奶奶坟上的野草尽尽孝道，只能跪在奶奶的坟前流着眼泪倾诉我的思念，我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奶奶，其实您不曾真的离开，您永远活在孩子们的记忆里，永远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