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早上,雨稍停,和老伴绕村遛弯,拍下几张老房子的照片,突然莫名其妙有个冲动: 很想老屋。老妈今年都91岁了。按老妈讲的,她18岁到粉岩,19岁怀我,20岁生我。生我时,也没有接生员,是伯奶和六奶做接生婆。一盆柚子叶热水,一把剪刀,伯奶六奶帮我剪的脐带。如今,我也快70岁了,不仅老妈确实老了,我们也真的慢慢老了。老了,就喜欢怀旧,当天的事情转过背就忘记了,过去的事,许多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如是,睡不着就想,想起我们以前在村中央的老屋,想起老爸老妈年轻时的音容笑貌,想起我们8姊妹从小到大走过的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很多值得回味的事,也有很多可以传承的人生经历教训。虽然很多记不得了,但也有蛮多还在脑海中始终抹不去。</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老屋原来在村中央,是老太公留下的,属黄泥三合土冲成的三间四合院瓦房。解放前与六公三伯爷、伯奶五叔三家人共住,解放后土改六公三伯爷分得高头村山脚地主房,伯奶五叔在村頭新建了房才搬走,剩下我们一家独住。老屋年久失修,比较陈旧破烂,墙面开裂有些地方都有一手指宽,骚甲、偷油婆、灶鸡在墙缝里钻来窜去。屋前面是个天井,大门口上还有个小门楼,右边有间杂物房,左边开始是牛栏,六几年建起间厢房。从灶屋到厢房,穿过一间舂米对房,我和弟妹经常叫发崽大哥家瞎子帮一起舂米、舂粑粑粉,玩瞎子摸鱼,猜謎语唱莲花落。和着那非常好听的舂对声节奏,"嘢~绑扛,嘢~绑扛,鸡仔吃白米,鸭子吃浮萍"。屋前下面属狗门口子来、文发一大家。小时候很怕狗门口的狗,因为他们的狗很恶,经常吠撵小孩,把娃仔裤子都扯烂。屋背后顺屋檐延伸搭建作灶屋和猪栏,低矮采光较差,做饭养猪都在里边。我们家养猪特别快大温顺,对年猪一般都有两三百斤,落山的太阳从门缝照射到猪身上,绯红绯红的。弟妹们经常把猪当马骑好耍取乐。往后是个小晒坪,白天用作晒农作物和衣裳,晚上是小孩嘻闹,大人扯板路的地方。特别是夏天,山间吹来阵阵凉风,男人们打着赤膊,肩上搭着一块毛巾,无休无止地扯谈着乡间的人文趣事,什么大坳头打小日本,铁板也能飞上天漂洋过海(飞机轮船),"生意兴隆床板响,财源茂盛裤头松"之类,等等。讲得兴致,不时在夜空中传出粗犷豪放的笑声。女人们则摇着大蒲扇,膝下坐着娃们,瞪着一闪一闪的大眼睛。她们给娃教唱着“月亮光光,照四方,照着姐姐洗衣裳,洗得白白净,打扮哥哥进学堂"的童谣,讲野熊婆吃娃仔的故事,和娃们细声细语的数着天上的星星。漆黑的山村,天空只有皓月和满天的繁星,门前的田野,蛙叫虫鸣。农家小窗户透出的丁点灯火,有时伴随着阿旺大哥美妙的笛声,更使山村显得清雅祥和温馨。</p><p class="ql-block"> 跨过晒评一条小水沟,上去就是七公、九公、十三公、大伯爷、八叔等他们一大家的老屋了。那时的小水沟叫洋沟,每逢下雨就变成了清澈的小溪,我还记得曾在沟里抓过塘角鱼和老屁渣。我们的老屋左边,是一个菜园,与底下村老丁满公各占一半。菜园中有两颗大大的柚子树,一颗属老丁满公,一颗属我们家。树下潮湿阴凉,长满着蘑芋、洋芋,散发出柚叶和芋苗的清香。夏天,我和弟妹们经常到树下捡车留壳,挖蚜虫,捉蜻蜓,抓螅蟀,爬树上像小猴子似的捉迷藏打闹嘻戏。过了霜降,天气凉了,柚子熟了,跟老爸老妈一起摘柚子,老爸爬上树一个一个地摘下来,我们在树下接过将柚子一个一个的捧进箩筐。摘完了,在柚树脚下杀柚子吃,老爸把柚子剝开,排排坐,吃果果,一片一片从小到大分给大家,我们高兴着、跳跃着分享柚子丰收的甜蜜和老爸老妈的爱。</p><p class="ql-block"> 老爸老妈的青春至中年,都是在老屋度过的,我们8姊妹,都是在老屋出生的,大部分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有的还度过了美好的青春。老屋是简陋的,是艰苦的。房屋的陈旧破烂是一回事,那是时间和历史的斑驳。古老的房间窗户都很小,太阳出来,像一支手电筒照到屋里,太阳下山或阴雨天,每个房间都是麻黑昏暗。家中除了农具和一些坛坛罐罐,没有什么家什,堂屋有一张八仙桌和一张板栗色睡得油光发亮的长竹椅,房间有一张深红色的梳妆台,那是老妈的唯一嫁妆。那时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全靠老妈到水井肩挑,每天都要挑四五担,把大水缸挑得满满的。水井是女人的天地,她们到那挑水、洗菜、捶衣裳,讲不给男人听见的家长李短,互相撩水打情卖俏逗乐。有节奏的捶衣裳棒槌声,是山村一首美妙的打击乐,比《老虎磨牙》还好听。老屋内没有厕所和洗澡房,厕所在菜园,上厕所要出大门再拐个弯。晚上娃仔都不敢上厕所,要阿妈拿煤油灯或点麻梗陪着去。由于厕所离家较远,房里长期放有尿桶,爷爷还有个一米多长黄爽发亮的尿筒。至今,记忆里都还有爷爷带我睡时,不愿往尿筒里拉尿被爷爷打屁股的趣事。洗澡也很不方便,要从灶屋端一木盆热水,穿过堂屋,放在天井的一块石板上,再关上堂屋大门,才能洗澡。我们小孩有两怕,一怕天井有草花蛇,有赖蛤蟆,有蜈蚣千脚虫; 二怕冬天北风吹的呼呼响,洗个澡牙齿打架嘴皮子直哆嗦。随着弟妹一个个长大,住房更成问题,老爸老妈带小的弟妹住堂屋右边一间,大妹健兰和鸾姣、次华、明凤住灶屋旁一小间。在农村姑娘都喜欢搭伴合伙睡,床是用个谷桶搭起的,宽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米五,三四个姑娘睡在一起,这就是山村姑娘们的闺房。她们在煤油灯下打鞋底,剪鞋面,学着做针线活,谈论出嫁如何有板有眼的哭媳妇娘。她们开朗爱笑,心仪着自己未来的白马王子。生活是艰辛的,但她们总是快乐着,充满着青春幸福美好的憧憬。</p><p class="ql-block"> 我住老爸老妈房间楼上,也住过大门口门楼,每晚自个爬楼梯上去睡觉,楼上没有天花板,瓦梁上吊满绿霉和蜘蛛网,墙角和谷桶里堆装着谷子、红薯、柿饼、青麻。老鼠多,跳蚤也多,北风起,吹的瓦背哗啦哗啦响,加上老鼠的奔跑打架嘶咬,把我吓得够呛,被子往头上一蒙,顾头不顾脚,也不知一晚上是怎么过的了。后来建了厢房,我就一直住厢房到应征入伍当兵。我跟老伴谈恋爱时,她和妹妹专门到我们家看屋,事后她跟我说,你们家那屋如此破烂,还把猪都养在灶屋,如果不是老妈对我好,你还长得人模人样,鬼才嫁给你!</p><p class="ql-block"> 三伯爷、五叔、七叔看到我们家这样陈旧破烂,子女多并逐年长大,住房越来越紧张,就对老爸讲,老四,我们把唐背山脚梨子园那点地调换给你,你就建个房子吧。老爸讲,我现在8个仔女吃饭,身上没得几块钱,哪敢起房子。三伯爷、五叔、七叔讲,怕什么?我们几兄弟帮你搞,起心搞再难也能搞起来,不建永远也建不起。老爸想了好几个晚上,和老妈反复商量,最后横下一条心: 起就起,明天我就喊人看日子,看好日子马上动手。于是,就有了我们家现在住的房子。建房的艰辛,叔伯兄弟,亲戚朋友的大力支持和帮助,那是后话,我们都铭记在心,终当以报。</p><p class="ql-block"> 老屋早已经拆掉了,阿旺大哥己经建起了砖混水泥房。据说拆门楼时,还在大门头上发现压着一张画有人公仔的符,阿旺大哥说,那是过去木工冲墙佬搞的鬼,怪不得我们一大家那么穷,之前没有一个当官发财的。真假无从考证。我在老屋的旧址前驻足许久,想找找它留下的痕迹,结果一无所获,只有两块像门坎石的石条,静静的躺在那里,守着岁月的变迁。老屋,留给我们的只有记忆,只有那挥之不去的浓浓的乡愁、乡情和亲情。老屋,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