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三）结束篇

李善强

父母亲在八，九十年代后期。

沧海桑田

文革之后，母亲经历了父亲被下放南京梅山基地，安徽铜陵新桥矿，返城；子女下放农村，工厂，继又返城，有的求学，有的出国深造，定居，有的公派出国常驻，四十多年的路云和月，有多少欢聚，就有多少离别之痛。在耄耋之年，分别于2004年和2008年，母亲经历了我兄长和我父亲的病逝，兄长的离开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和父亲的告别，是与互相扶持，互相陪伴，时而有不同意见，又争论又统一了六十年的伴侣从此永别，一切仿佛都沉寂下来。母亲清楚意识到，内心多年来，所依赖的另一半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尚存子女的关爱和亲友的问候，可以稍稍慰籍她暮年的心情。

我退休回国前的一两年，母亲真正的精神世界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虽然在外人面前还是可以谈笑自若，可她常对我表示了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来形容自己孤寂的内心世界。

千禧年之后。

生死较量

2012年的五月，是一个阳光明媚，鸟鸣花开的季节，地点是上海市第九人民医院的骨科重症单独病房，母亲刚结束了髖关节和肩关节手术后，第三天开始发热，进入肺炎综合症，处于高烧病危观察之中。

五月二日那天上午，刚从国外退休回国不到一年的我，突然接到母亲家中钟点工的电话，说母亲摔了一跤，似乎很严重。我和家内一起赶去，并立刻用救护车把母亲送到第九人民医院急诊室。医院检查了所有有关项目，确定是髖关节和肩关节粉碎性骨折，对于一个虚岁九十的老人来说，如果接受手术治疗，无疑是对生命的一个挑战；如果保守治疗，或将永远卧床不起，吃喝排泄都将不能自理。

母亲当时神志还是清新的，我和医生都告诉了她手术的风险性，她表示，手术，和以后将可能永远躺在床上度过余生相比，还是愿意选择前者。就这样，骨折后的第三天，我签字送母亲进了手术室。

由外科主任朱医师主持的手术很成功，但是院方通知我们，之后的休养恢复期一定要注意不能感染，尤其是如果发展为肺炎综合症。此后会有两周左右的缓冲期，平安度过最好，如果不慎病变，将可能危急生命，因为老人年龄太大。母亲因为是高龄病人全身麻醉，结束手术后就直接被送进了ICU观察病房，在那里，度过了神志不清，拒绝饮食的两天时间。

母亲转回到普通病房，由于体质羸弱，数天后还是感染发烧了，体温持续上升，医院为她配备了各种观察器，挂上了病危通知书。我和家内不敢懈怠，尽管已经疲惫不堪，还是包租了一个独立单间病房，不分昼夜的陪伴在她身边。5月12日那天深夜，母亲的心血肺功能指标非常不稳定，我和家内每人轮流两小时倒班一次，不停地注目观察着仪器的指数变化。半夜一点，看着看着，仪器的线条慢慢变成了水平线，母亲的呼吸，心跳都停止了。不用按铃了，我直接奔向楼下值班室，两分钟左右后，抢救队伍到达，注射，双击胸部，四十五秒之后，心跳和呼吸缓缓地恢复起来。更换了输液药物，二十分钟后，抢救小组撤离现场。之后的一周，虽然没有更大的险情出现，但病情也是反复了好几次。

大病初愈出院的母亲，显然已经很难恢复到手术前的状态了，无论从精神，体力，神志和判断力等等方面。但是母亲求生的意志还是顽强的，大概术后的半年左右吧，她尽可能的借助助步器，开始练习慢慢行走。

母亲性格执拗，经过大手术和全麻后的几年中，基本上足不出户，生活质量也逐年降低，认知力，判断力和自理能力也是如此。当她比较清醒的时候，母亲会和我聊一些以往的家庭常事，告诉我一些张家弟妹亲友的一些花絮式的点滴故事，也会絮絮叨叨说起她一生的为人过于固执，以前做过的一些值得自傲的事情，也有自己觉得有欠缺的，比如阻挡我父亲出国旅游，探亲；或是在家事上的某些安排疏忽，等等，等等。很大程度上，她明确告诉我，实在力不从心了。

2017年盛夏的一天，和我们一起搭乘时间列车的母亲，终于永远的离开了同乘的时间列车，至此，母亲生命的乐章画上了句号，当陪我们的人要下车时，即使再不舍，再留恋，也要笑着挥着手告别。母亲的一生，演绎了一位旧时代的知识妇女，如何从民国时期过渡到新中国，作为父亲的终身伴侣，家庭助手和后援，养育了兄妹三人成人。最后，自己也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途，她的音容笑貌，将永远铭记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