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老者

诚诚

　　小区院子里有一群追光者，在我看来，也算小区的一道风景。这里的追光，指追逐阳光。这群老者，男女兼有，年龄大都在六十岁以上，其中也不乏＂七零后＂和＂八零后＂，一个个看起来都慈眉善目，神态从容。我们住的3号楼地处小区中心，楼下又有一修车摊，人流量相对大，自然就成了追光者们会聚的中心。老人们一般采取＂坐谈＂形式，多数老人说话声音不大，有时候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也许这就是历经时光修炼后的模样，真可谓岁月静好。人多了，凳子的需求量便增加，而他们坐的凳子形状各异，色彩不同，而且大多补丁加身，这些补丁的制造者，便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

　　初识老人，得知八旬有余，长父亲几岁，便称大爷。大爷耳聪目明，腿脚利索，身板挺直，说话声音洪亮，常骑一电动车买菜购物，赶集看戏，于是，我心中暗想：等我年老体衰，若修得此等福气就好了。

老人不仅健谈，而且风趣幽默，关键是懂得东西多，所以，坐在人群中自然成为谈话的焦点甚至成为个人专场。老人熟读《易经》等古书，略通医术，常常给小区里的熟人治病，爱好历史，出口便能吟诵一段段的古话，讲出一大套的道理来。老人常讲：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人这一辈子，千万不能做坏事，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天道轮回，因果循环。讲到兴头上，还会举出他们村的反面例子。人要心存善念，老人家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我们单元的公共设施，常常获得老人的义务维修，为了方便大家推车老人修了水泥斜坡，门把手上的挂钩也是老人常换常修，去年老人还同邻居一起粉刷了一楼楼道的墙壁⋯⋯

　　老人的身上绝活很多，我是由衷地佩服。心灵手巧，这样称赞老人一点也不为过。就拿老人骑的电动车来说，车把上自己钩了线套，车座上织了图案别致的座套，车后座配备有自制的绳索供捆绑货物，有时还会挂一个自己缝的书包供收纳使用，就连钥匙上竟也吊了几个毛线做的小绒球，色彩鲜艳，十分可爱。老人的工具箱亦是百宝箱，各种工具应有尽有。修理各种材质、各种形状、各种残损的凳子，他会因地制宜地利用现有资源和材料，将一个个＂残兵败将＂，变成＂有用之材＂。

一个八十几岁高龄的老人，独自面对生活的艰辛，却又将生活过得井井有条、有滋有味。就连一般妇女都做不好的活计，他都做得如此精致！这该是克服了多少困难啊，这该是对生活多么热爱啊？

　　老人的节俭是来自骨子里的品格。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是经历了新旧社会洗礼的一代，他们更懂得生活的不易，所以节俭就成为他们的终身习惯。老人来自山区，青年时丧母，老年丧妻，他也常常慨叹自己的命运多舛，但他却顽强地与命运抗争。倔强的性格也许就是这样养成的。他总是骑车到很远的菜场或超市去采购打折处理的食品或日用品。有一段时间，他也开始加入小区捡废纸的大军，积攒一些后，再捆绑好亲自送到废品收购站。我常常将些废书纸悄悄放到他的废纸箱里，女儿问我：为什么不让爷爷知道？我说：爷爷那人不愿意沾别人的好处，让他知道了，他又要过意不去。

老人经常跟我讲，天地万物各有各性，人有人性，物有物性，成物不可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才是天道。时至今日，我时常想起那个画面：自己因为烧糊东西而扔掉的一个小铁盆，老人从垃圾箱里捡了起来，用砂纸打磨一个上午，又用铁锤将底部一点一点地敲击平整，这时一个声音从我的心里响起：也许我们这一代，以及下一代⋯⋯正在失去一些祖辈们身上可贵的东西！

　　正月十五是个举家团圆的日子，一辆救护车突然呼啸着停在了楼门口。

儿子出门上班，电话中告诉我。我的心忐忑不安起来，去年冬天就听说老人生病了，因为天冷，院里见面也少了。只记得有一次在大门口遇到，感觉老人有些清瘦，精神也不济。

那一天，老人真的走了！

＂你姓什么？住几楼？你看我这老了记性不好，总也记不住。＂

＂你是甚老师来了？你有空了没？待不待听我给你讲一讲？＂

老人和我的日常对白，常常在我的耳边回响，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电梯驶到他家那层，他就会神采奕奕地走进来。

我想，他是一个追光者，秉承良善，敬天爱人，他本身就是一道光，照亮了自己和别人后，便溯源而去。

这个春天，一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