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兵团我的连》之五《善良是一束光》----一个七零后的童年回忆

砍樵

<h5> 我想讲两个有关善良的故事。<br>  虽然我小时候身上有不少优点,比如成绩好,做事认真,听大人的话等,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骨子根本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从邻居灿叔一家的角度看甚至应该是“邪恶”的:为挣表扬偷他家的红柳上交学校;在他家门前下兔子套、拉屎;欺负他家三个比我年龄小的孩子;用扫帚堵他家烟囱;在他家门前洒碎玻璃等等。灿叔却极少发火,有时实在气极了,也不过是胀红脖子说上一句:“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我当时没有过丝毫内疚,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他家又穷又脏,连我这个小孩子都瞧不上吧。<br>  灿叔家只有他一个人是连队正式职工,妻子身体有病下不了地,属于连队职工家属,是没有工资的,因此一家人的生活非常拮据。他家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子,老大比我小一岁,成天鼻龙口水,穿得破破烂烂,过年都没见换过一件干净的衣裳,有时还到我家菜地偷蕃茄吃,因此是被我欺负最多的一个;老二比老大小两岁,稍微爱干净一些,说话轻言细语还爱脸红,文文静静,像个女孩子,我不屑于欺负他;最小那个五六岁,有点“傻”,一年中多半时间赤着脚,都十月底了还不穿鞋,也不怕地上的东西硌脚,踩在玻璃渣上都没感觉。老三总是信口诬蔑我打他,让我很气愤,有一次举起拳头真的想打,他大喊大叫,惹得周围邻居都出来围观,对我指指点点,第二天上学校,感觉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让我难堪了好长一阵子时间。</h5> <h5>  那一年冬天我十二岁。有天中午放学回家时父母不在,灿叔把我叫到了他家,说我父母有事不能回来,午饭就在他家里吃。他端出一碗白米饭和一个黑乎乎搪瓷缸子,缸子里是很大一团不知什么的肉乎乎的东西,细看才认出是一大块猪蹄子。那是一截很厚很肥的猪蹄,是小腿到膝关节的部位,足有一个香瓜大小,要是在我家肯定会被砍成七八块再炖的。猪皮上面还有几根没有刮洗干净的猪毛。我嫌恶地动了下筷子想撕下一块肉来却没挑动。灿叔哈哈一笑:“太斯文了。”他拿过我的筷子将整只猪蹄夹到我米饭碗里:“别用筷子了,就用手拿着啃吧。”我吃了一惊,觉得不可思议,还是照他说的做了。这猪蹄炖得火候实在不够,用了好大劲才能咬下最外层的一小块肉皮,还没来得及咀嚼,灿叔就忙着问:“好吃么?香么?”我点点头,灿叔满意地笑了,“这是我家特制的缸子肉,缸子肉你听说过没有,缸子肉本来是回回们用来炖羊肉的,但到了我们这里什么都可以炖……”他只管说他的,三个小孩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用余光瞅我一眼,吞咽一下口水。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问灿叔他们一家中午饭是否也是吃的猪蹄,灿叔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我们都不喜欢啃这玩意儿,下的面条。”刹时,我的双眼有些模糊,往日待灿叔家的种种不堪都浮现在眼前,内心的羞愧无以言表。想跟灿叔说声对不起,却又出不了口,只得反复地狠狠撕咬着那只可怜的猪蹄,只觉得如果不把它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就对得住灿叔的好意。与猪蹄搏斗了半个小时,双手满脸鼻尖眉心全是猪油和胶质物,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这只猪蹄最外层被我毛毛草草消灭了,里面连着骨头的粉红肉质怎么也撕咬不下来了,只留下无数无奈和不甘的齿印……灿叔自责道:“你爸妈交待得太晚,我们又不常炖肉,掌握不好时间,不然可以早一点拿出来炖……”听到这话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h5> <h5>  灿叔是我一生遇到的第一个使我感到愧疚人。像他那样的贫寒家境,面对一个时常捉弄和欺负他一家的邻居孩子却丝毫不计前嫌,一心对他好,希望他好,或许这就是书上常说“善良”吧。此后的许多年里,我都记着连队灿叔一家和他家的猪蹄,并时常告诫自己,一个人就算身处荆棘之地,也一定要心怀善良之花,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善良会怎样地影响和改变一个人。</h5> <h5>  我讲的第二个故事是发生在我回四川农村以后的事了。<br>  回到四川后父母用光在新疆几十年的积蓄修了房子,刚搬进新房没几天,父亲的胃病就又发作了,到医院检查后竟然是晚期胃癌,我家一时犹如天塌了一般。从此母亲就撑着羸弱的身体没日没夜操劳,既要忙着种庄稼还要照顾病重的父亲。父亲熬了半年时间终于离去了,那时的我正读初二,真的好想休学帮助母亲撑起这个家来。母亲却坚决不同意,告诉我老实读书,什么也别想,她能扛下一切。<br>周围的人实在不怎么样,除了姑姑一家,其他人只会落井下石。生产队长说起来还是我的本家长辈,某天来到我家转来转去好几圈,数着房椽说我家盗伐了村里的树木要罚款,气得母亲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骂走了队长后母亲还指着他的背影说:“孩子,一定要读书争口气,不然一辈子都会受这种人欺负。”</h5> <h5>  平时帮不了母亲,寒假暑假却能帮她去城里卖瓜卖菜。家里有辆山川牌自行车,平时上学时代步,放假时就是我卖瓜卖菜的工具,冬天卖红薯,夏天卖西瓜。两个竹编大筐,用两根结实的木条穿起来,一边一个往车后架一放,稳稳的。暑假天我经常天蒙蒙亮就驮着两大筐西瓜出了门,要卖到下午五六点才能卖完。瓜菜市场离家很远,还要翻过一道山坡,山坡很长很陡,空车都蹬不上去,这时我推着近一百五六十斤重的西瓜艰难前进,步步如登天,好在总有相识或者不相识的路人帮我用力从后面推车。有时,他们还会跟我交谈上几句,问我哪的人,家里怎么不让大人出来卖瓜,为什么我的口音与当地人不一样等等,从他们的眼神里经常能看到一丝丝怜悯之色,而这是好强的我不愿意看到的。</h5><h5>  到了城里市场选个好位置,把西瓜从竹框里捡出来挨个摆放在地上就开始“守株待兔”了。有些西瓜长在地里时,挨地的一面因为雨水浸泡,颜色是不正常的黄白色,于是那面就朝下摆着,让碧绿诱人的一面朝上。其实这骗不了买瓜者,他们会端起西瓜反复地端详,反复地敲打,反复挤压听瓜瓤发出的嘶嘶声来判断瓜熟与否,很多人不放心还会让你在瓜上切出一个三角楔子来看是否熟得合乎心意。同行卖瓜的说,有次他开出一个生瓜,于是切了一块熟瓜楔子塞进去,竟然也卖掉了。想像着那买瓜人切开瓜时的惊异表情,大伙儿都不厚道地笑了。</h5><p class="ql-block"><br></p> <h5>  卖瓜是件很无聊的事情,总要等好久才会有人来问价,有时要半个小时,有时要一两个小时,凡是来问价的,我总是想方设法说服他把瓜买了去,实在不行就每斤降价一分两分钱。那时的西瓜两毛钱一斤,一个西瓜七八斤,一车瓜基本是我一个多月的生活费,卖完它们通常都等要到太阳偏西。中午饿了就去买个干饼子啃,或者让人看一会儿瓜摊,自己去凉粉店里要一份两毛钱的凉粉;渴了就去买杯水喝。那时自然没什么瓶装水卖,都是路边摊上装杯子里卖,那水或黄或红,也不知烧开了没有,还放了糖精,用玻璃片盖着杯口,五分钱一杯,我受不了那味道也舍不得钱,除非渴的不行是不会买来喝的。<br>  有次因为在路上颠簸得过于厉害,好些瓜破了相,很难卖。眼看日落西山,同行的都卖完回家了,我的摊上还剩两个最难看的死活卖不掉。正焦急时,一个穿着土布马褂、留着长发和八字胡须的中年人来到瓜摊蹲在地上反来复去查看比较俩瓜。我说这俩瓜本来都没问题,只路上颠着了才这么难看,吃还是很好吃的。他笑了笑,抱起那个最难看的、软软的像特大号蔫茄子的说:“就这个,过称吧。”我很意外,本打算讨价还价一番的,见他说什么就还是按两毛一斤算给了他,他抱起瓜要走,又回过身来:“算了,剩下那个也给我吧,你好早些回家。”我这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补了钱,又说:“你还是中学生吧,多花点时间在读书上,总不能卖一辈子瓜吧”刹时,我一种久违的感动涌上我的心头。那夜我读英语书读到很晚很晚……</h5> <h5>  许多年后,我都会时常想起这个买瓜的中年人,然后对孩子们说:人这一生可能会遭逢到很多很多不幸,遇很多很多你厌恶的人和事,可这世界却总是在一天天变好,一天天更如人意,为什么呢,因为即使在最阴暗的日子里,也总会有阳光穿透层层乌云,照在我们的头顶,让我们的眼睛变得明亮,内心变得强大,它促我们前进,促我们奋斗,促我们坚强地挺过一切苦厄艰难。这束阳光,它的名字就叫做善良!</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