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郢，在荆州荒野觅古并乱想

三声堂

　　《哀郢》，郢是什么？答曰：楚国的国都。

《资治通鉴•周纪四•周赧王三十七年》：“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这段说的是：秦国派官职为大良造这个级别的白起进攻楚国，攻占了郢都，火烧了楚先王陵墓。楚国的军队四处逃散，楚襄王不再迎战，把国都向东北迁到陈地，即现在的河南淮阳。

那么，是谁在哀郢呢？屈原呀。当楚国的国都郢都被秦将白起攻破并火烧楚国先王坟茔后，屈原跟随逃难的人流走出这个他曾经在此施展抱负、提倡“美政”——主张对内举贤任能，修明法度，对外力主联齐抗秦的地方的时候，写下了《哀郢》这首悲愤填膺的哀歌。

郢都，作为历经八百年的强大的诸侯国楚国的首都，其所在地现在在哪里呢？答曰：湖北省荆州。

今天的荆州，还有一个保存基本完好的古城城墙——荆州古城。荆州旅行，看古城墙是其重头戏。虽然荆州古城的城墙始建于春秋战国时期，又历经了著名的三国鼎立时期等，但现存的古城墙大部分为明末清初建筑，而且，为明清两代重建遗存的。

　　这些都与屈原时期的楚国无关了。要懂得屈原的哀痛，你就要走出网红旅行景点，向北走，走到一片原野去，在那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会看到长满荒草的山包。那里有一块石碑， 石碑上“楚纪南故城”几个字，是郭沫若手书。

　　我们把车停下，沿着不怎么长草的小路走，看到有几辆车停在一起，四周却没人，就无端地乱想，他们是手拿洛阳铲的盗墓贼，还是正儿八经的考古专家？道旁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明显是人工凿出来的，可是周围没有废弃的或者正在修建的建筑物，仅此一块，孤独地躺在野草地上，就像是补天剩下的。“这块石头，是不是楚怀王站过的？”我说，“怎么可能！”——我被嘲笑了。

　　迤逦的小路通向一个小小的山包，这是这一片荒地的最高处，站在这里，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不远处有被夯过的隆起的地方——是古城残存的印记？我又开始乱想乱说了：“那会儿屈原是不是从这里流放出去的？”四周一片寂静。

就是一些草，一些树，一片高高低低的荒野。

　　想起出荆州城，一路上看得到的“郢城文化公园”的景区标志或者“纪南城遗址公园”之类的工程项目名，内心楚风大作。

哦哦，到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说就在发思古之幽情了，真真的大不该。前面不是说在找楚国的都城郢都吗？怎么看到“故纪南城”就激动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楚国的都城建在纪山之南，所以后来被称为纪南城。

不知道我们立足的那个小山包，究竟是不是纪山， 我愿它最好不是，如果要是的话，最好是纪山之南！ 那么，我可以乱想我脚下的杂草是不是也有屈原一天到晚念念叨叨的“江离”呀，“宿莽”呀，“蕙茝”呀？

……

　　有意思的是，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楚国郢都所在地现在被称为“纪南城”，却死心眼儿地在百度地图上查找带有“郢”字的地名，然后跟着导航，开车去寻找“郢城遗址”。

从大道驶进小路，导航叫驶进更小的路，不敢了，下车步行，走进一个近乎于无人的村庄，路边的房子不论新旧，门窗一律被拆掉了，房前屋后好多废弃物，很少见到人。只看到一座低矮的房子里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弯腰凑在端着的锅边吃饭——不知道是午餐还是晚餐，顿时觉得有点瘆人。

再往右拐，走到村子的边上，看到了一片菜地连着更大范围的荒地，有狗朝着我们边吠边逃，更远的地方有人在做着什么，没问，朝一个小土堆上竖起来的什么走过去，满心以为是考古现场立的什么标记或者干脆就是古老建筑的遗留物，结果什么都不是，是一个水泥袋子罩着的什么东西。

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种整村拆迁带来的废墟感让我们很是兴奋——这就对了，地下有故事。

　　既然什么也没看到，就撤吧。往回走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所房子门前有人，我们就大声地招呼他，他果然笑眯眯的走过来解答我们的疑问。他告诉我们，这个村的名字就是郢城，为了发掘和复建古城，他们都要搬迁，现在还有一些村民没有签字——哈哈，这个到现在都保留了“郢”字的村庄，八九不离十就是屈原《哀郢》里面的郢都了吧？就是被白起烧毁的郢都了吧？我们都很开心，要跟那个村民道别，这时他提醒我们，还有一个古城遗址该去看看，那个古城叫“纪南城”。

　　说实在的，刚听到“纪南城”这几个字我没太在意，甚至满脑子都是“济南城”这几个字，心想济南不是在山东？

上车，回开，又经过来时看到过的插着红旗的工地，突然意识到，这个来的时候没怎么注意的工地，是不是就是考古发掘地？赶忙下车走过去，就看清了飘着的旗帜上写着“支持郢城保护利用工程建设”“弘扬荆楚文化”这二行字，这些字昭示了郢城村被整体拆迁的目的。

　　其实郢城村所在地早在2013年就被国务院核定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我们走马观花，看不到它的历史全貌，而相关资料是这样叙述它的：

“郢城遗址现为土城垣，城垣为正方形，周长5.5公里，边长1.4公里，城垣高3至6米，宽15至20米，垣顶宽7至10米，城门及烽火台等遗迹可见。”

遗憾的是，这段文字特别提示了郢城遗址是秦汉时期的古城，那就是郢都被毁以后的古城了。“郢都”“郢城”一字之差，差的却是不同的时代。哎呀，此古城非彼古城，真的有被泼凉水的感觉。

我想要的是楚怀王的古城，我想要的是衣袂飘飘的三闾大夫屈原的古城。

从郢城村往荆州古城返回，我一路上在想，那位村民为什么特别叫我们到“纪南城”（听为“济南城”）去看看？马上上网，终于弄明白了，秦将白起烧了楚王祖坟、毁了楚国都城郢都以后，在东南三公里处（今郢城村所在地）另外建的一座城，即“郢城”。也就说，另外有个地方才是楚国的国都——“郢都”所在地，即那位村民说的“纪南城”。

　　屈原的魂魄在“郢都”而不是“郢城”，他《哀郢》里哀的是“郢都”，不是始于白起的“郢城”。

哦哦哦，弄明白了，那么，我们就去寻觅秦人一炬，可怜焦土的郢都——纪南城吧。于是，就有了前面所写的看到大石头、看到郭沫若手书石碑的那一段故事。

到此为止，还有一个遗留问题需要提提：今天的荆州古城，难道跟“郢都”没有一点点关系吗？

答案是：有关系，只不过楚国的都城不在那里，那里当时是楚国的官船码头和渚宫（楚国的行宫）。

当然，关于“郢都”在哪里，学界还有一些争论，我这个不过是一个大路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