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连载之四）我的铁路工人的父亲

卫新文斋

我的故事连载之四

我的铁路工人的父亲

八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父亲周岁已经九十有五。

自己行走，身板挺直。

说到我的铁路工人的父亲，他是在两条铁道上干了一辈子。为什么要说在两条铁道上呢？因为他是一名养路工。所谓养路工，那就是养护铁路的工人。具体的形象是，或扛着洋镐，或扛着道钉锤，或领班扛着一个长度略比两条铁轨之间宽中间装有的水平仪的长方形木质品的专业测量工具，终年在风里雨里，烈日下或飞雪中，在两条铁路线上进行维护作业，以保障所有列车平稳安全行驶。

凡是涉及到与钢铁有关的方面，哪怕是最简单的事情，说半天也很难让丝毫不了解的人听懂。

所谓洋镐，不是一般开山用的那种两头尖的镐头，而是一头尖另一头扁平，宽约十公分，厚约一公分半左右的，类似于铁轨顶端形状的特用的铁镐。安上镐把，长度有齐腰高，样子有些类似于十字架。

这种养护铁路专用镐的具体作用是，如果通过水平仪的测量，其中有几根枕木上的铁轨有些低陷，那就几人先用镐尖的一端，用力刨枕木贴在地面的地方，并将铁轨稍微翘起，然后，另外一人则用镐头宽扁的另一端，将垫在枕木下的那些石子击打砸实在枕木下面，这样，低陷部分的枕木就被垫高，直到通过水平尺的测量达到标准为止。

这种工作是繁重而又单调的。

再说道钉锤，其锤把的长度与洋镐基本差不多，特点是大约五到八公分粗细的锤头特别的细长，从安锤把的中间算起，左右各自至少有大约二十公分之长。为什么这样？因为锤头太短，用它砸顶在枕木上固定住钢轨的道钉，就会被钢轨的高度把锤头与锤把处磕断。道钉锤的作用就是，如果哪一颗固定钢轨与枕木的道钉，被列车多少次通过的震动已经松动，那就用道钉锤将道钉再用力砸进枕木里去。

当时的我特别感兴趣的是，道钉锤两边的圆形顶端，和一根道钉的道钉帽面积大小，几乎差不多。但只见那些养路工的叔叔大爷们抡起道钉锤，每一下都能极度准确地砸到道钉帽上，一根道钉只需两下，就被死死钉进铺设钢轨的枕木里了。

小时候只有锤把高的我对此极度佩服。

作为在铁路边长大的孩子，那时，我就知道了一些关于铁路方面的常识。比如，在每一个钢轨之间的连接处，为什么总要留出不超过一公分的轨缝？于是列车行进起来，车轮与钢轨总是发出“嗑噔，嗑噔”的响声。那是因为热胀冷缩的原理，如果紧贴不留轨缝，那几千公里上万公里的铁路线，一旦夏天经过烈日的暴晒，漫长的铁路线就会热胀出现变形。

由于有了这个常识，于是好多年后，我就知道并且理解了，一座跨江大桥，一端固定死，而另一端以及每个桥墩上面，都会有类似于滚杠的设计，保持它能“活动”的状态。如果全部固定死，那么，年复一年的热胀冷缩，桥墩就会被一撑一拉，造成松动。

此外，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给我讲过詹天佑发明火车自动挂钩的故事。因此，詹天佑这名字始终对我迷恋。当我开始正式搞专业创作的时候，还买过关于詹天佑的书籍，想写一部关于他的叙述长诗。但终于没有实现，而詹天佑的火车自动挂钩，到现在仍然在沿用。

大约在二零零七年前后，当在央视少儿的《童心回放》栏目张泽群对我进行专访，我曾为这段经历写过四句打油诗。道具师傅专门用魏碑体写出来镶上镜框，节目录制结束，送给了我。

童年丢在铁路边，

心中有座蛮汉山；

回首往事过电影，

放下话题点菜单。

九

其实，关于铁路边的故事，远还没有完。

二零一七年的岁末，我承担内蒙古电视台二零一八年春节联欢晚会的总撰稿。接此单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录制结束后，我决定带父亲到北京去过春节。那时，从北京到呼和浩特的高铁还没有开通，虽然是早晨上车，下午就可以到达，用不着在车上过夜睡眠，但我还是专门给父亲定了软卧车厢。

我内心的想法很简单。

父亲就在这条铁路线上，栉风沐雨寒来暑往干了几十年，维护这条铁路，没有换过任何工作。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客车，从这条铁路线上往返穿行，但是，作为一名老铁路的养路工人的他，却从来没有乘坐过这条铁路线上的软卧客车。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愿意用我的能力，来填补上这个问题。

无论做什么工作，在其本人的那个行当里，年龄和资质都是受人尊重的。父亲是一九五零年参加铁路，铁路工人的行话叫入路。到了二零一八年，已经是整六十八年。尽管我们只是作为普通乘客上车，但父亲还是被列车长和列车员们发现了，非常尊敬地都跑过来，向这位老铁路工人打招呼。

第一次乘坐在列车软卧席中的父亲，就这样，在自己半个多世纪维护着的铁路线上，向着北京进发。

十

在我从事专业文艺创作之前，曾经当过七年的建筑工人。我知道其中的一个情结，那就是当年北京搞十大建筑的时候，很多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建筑工人，都参加了人民大会堂的建设。但是，当人民大会堂在天安门广场落成之后，这些建筑工人，却从来没有走进过他们亲手建设的富丽堂皇的人民大会堂。

这是我后来给北京建工集团做节目的时候，在采访与闲谈中，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他们流露出的一种光荣感。

父亲的老铁路工人平淡的经历，与我本人建筑工人生涯的情结，就这样扭结在了一起。为此，我曾经写过一篇小文。

但是，这个故事却被有人进行了误读和曲解。说我为父亲订购了软卧席的车票，是对自己父亲的一种歧视。并且貌似自己很内行地说，铁路工人乘坐火车是免费的。这就十分的无知了。

现在，就来解释一下：铁路职工乘坐火车是有免票一说，但不是随便乘坐的。当年父亲曾告诉我：按照规定，普通铁路工人的级别，一年可以开一次免票，也可以乘坐到任何一个地方，但不会是卧铺，都是硬座。

其实，不管有没有免票，我还是要自费为老父亲买这张软卧席的火车票的。买的不是享受，如果换一种方式来表达的话，或许是铁路父子两代的一点儿尊严吧。

(待续)

天山

作者简介

任卫新：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音乐文学专业。中国广播艺术团创研室国家一级编剧。我国著名文化项目策划人、撰稿人、编剧及歌词作家。四川音乐学院、塔里木大学、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残联特殊艺术协会副会长。



代表作品：多届央视春晚总撰稿，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复兴之路》文学总执笔。歌剧《二泉》以及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天山》编剧等。各种奖项荣获百余。歌曲《永远是朋友》广为流传。著作有《词海钩沉》一百五十余万字，以及《微信煮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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