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的碎片

浩浩长江

　　走进回忆，往事怎能如烟，一段经历，一个故事。

一九六六年，我们正进入迎接高考复习阶段。“五一六”通知下发后，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从此开始。学校停课闹革命。人们像疯了一样，上街游行，呼口号，刷大标语，写大字报。一夜之间，安庆一中校园内大字报铺天盖地，街上到处贴满了标语。大字报内容一开始是抄报纸和传单，渐渐就卷入揪斗本单位牛鬼蛇神。揪斗对象先是地富反坏右，进而又深挖那些所谓汉奸、特务。 我们的俄语老师吴中贯曾担任过苏联体育专家的翻译，他又喜欢无线电，故而将他作为苏联派来的间谍深挖批斗，戴高帽游街，其他旧社会过来的老师都一一被批斗。学校停课、工厂停工，甚至部分农民都弃农成立“农民造反司令部”。学生组织，工人组织五花八门的成立，全国都陷入瘫痪状态。

随着上层斗争变化，下面也风起云涌，学生开始搞大串联，学习各地的斗争经验。我随班里几个同学也到南京、上海串联了一趟，所谓学习经验，就是抄抄大字报。大串联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激进的人将外地打砸抢等过头行为都学回来照搬照套，同时造成交通瘫痪，火车、轮船、挤得人都透不过气来。厕所、椅子下面、行李架上全挤满了人，火车晚点，汽车顶棚上都爬满了人。

破四旧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市、乡村和每个家庭。有人将寺庙的菩萨砸了，将一些文物古迹全毁了；城里的徽派建筑都打掉，带有“资”字全拆了；图书馆里的所谓“封、资、修”的珍藏书籍全毁掉；家里凡是带有旧社会痕迹的东西全砸掉。口号是：砸烂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破四旧的损失确实无以估量。

随着运动的开展，逐渐形成了观念对立的两派，一派是比较激进的反对派，另一派是相对稳健的保守派。两派矛盾逐渐激烈，一开始所谓文斗，即刷针锋相对的标语，贴驳斥对方的大字报，高音喇叭对着叫。再后来就棍棒相交，直至到部队军火库中抢枪支弹药，自此，两派武斗开始。当时，安庆为数不多的几处高层建筑都被作为制高点占领，互相射击，多少无辜百姓和青少年学生都惨死在枪林弹雨中。

这是共和国灰暗的时代，而我们这些无知的学生则是受极端意识形态毒害最深的一代，被时代裹挟，盲从，个人完全被动卷入其中。

局面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中央不得不向各地派出“支左部队”。李德生为军长的“八三六一”部队，即十二军进驻安徽。

支左部队先是收缴武器，办学习班，搞大联合，成立由部队、地方官员和造反派组织相结合领导班子，至此，混乱的局面才开始逐渐恢复。到六八年，学校瘫痪，已有三届大学生、三届高中生、三届初中生和小学生既没有升学也无法就业，一时无法复课，工厂停工，国民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怎么办？到农村去。这样既让大量学生有权宜安身之地，又疏散了城市人群，减少了不安定因素。六八年十月，我们正式结束了五年高中阶段的生涯回乡务农。

文革期间，我以在家劳动为主，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偶尔也到城里和同学们一道参加一些活动。当时“红委”创办了“红卫兵战报”，以我们班里几个同学为主，不定期发行。好派中除“曙光报”就是“红卫兵战报”最有影响力了。一开始在市区办，随“战事”紧张，市区已无立身之处，就转移到潜山、岳西县里办。记忆中一个春节是在潜山县渡过。

“九一三”事件爆发时，我和几位同学正在地区防疫站大楼编稿，后来听到枪声渐近，我们就开始后撤。当时，报社唯一资产就是一台收音机，我唯恐这唯一资产丢失，就抱起收音机躲到工农街一户人家。“屁派”的同学追上来，发现我口袋里装了一张“好派”通行证，拎起铁棍就朝我头部砸去。恰在此时，一位老太太抱住了他，她说你这一铁棍下去非将这孩子打死不可。于是这位“战士”方才没有下手。当时这位老太太已年近六十，我曾多次到那地方寻找这位好心的老人，一直未遇，没有给我报答她的机会，这也是我人生的憾事之一。“屁派”的“战士”们将我带到四牌楼“红造会”司令部，恰遇一中同学程向东，程向东将我释放回家。随着大联合步伐的加快，报社也就自行解散了。

文革中，人们对毛泽东主席的崇拜已达高峰。学生们纷纷到毛主席故乡韶山去瞻仰。六七年腊月二十三，我随几位同学从安庆步行到韶山，肩上背着被子和行李，胳膊上戴着红袖章，手上举着红旗。一路走，一路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造反有理”等革命歌曲。第一天，精气神十足，走到东至，第二天开始大家都腰酸腿痛，速度明显慢下来，紧赶慢走，腊月二十九终于到了韶山。沿途各公社都设有“红卫兵接待站”，专门接待串联的红卫兵。接待站凭介绍信安排，小的接待站只管吃饭，市、县接待站管吃管住。吃饭一般是二菜一汤，红烧肉烧萝卜是主打菜。住宿都是学校教室桌子拼起来当床，自带的被子垫半边盖半边。到韶山后，人山人海，当地政府盖了成片的临时棚子，一层一层的铺面，一行一行地，铺上被子就是床。湖南省委为了照顾学生过春节，调集了不少猪肉送到韶山，学生们认为这是搞阴谋诡计，不吃猪肉，坚决抵制，最后不得不整车整车的往回拖。大年三十就是一碗米饭，一个白菜，算是过了一个“革命化春节”。

岁月流逝，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仿佛还在昨天。青少年时期的幼稚、盲从，像滴滴之水汇入江河形成滔滔洪水泛滥成灾。十年浩劫，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教训惨痛。但愿我们世世代代记住这个血的教训，让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