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家乡的一条溪流,因东岸沟壑间有一方白色悬崖,名白岩溪。溪中有数十个大小、深浅不同的潭,铜锅潭只是其中之一。若把白岩溪比作一条绿丝带,铜锅潭就是镶嵌的一颗宝石,幽蓝幽蓝的。</p><p class="ql-block"> 白岩壁对面是一块船形地,靠山边,有一隆起的梯台,被称之为码头。<span style="font-size: 18px;">因离码头不远,铜锅潭原名码头潭。它</span>约两亩大小,深不见底,还被两岸的古柳掩映着。那柳,或巍然挺拔,或顾影自赏,或隔水相望,各具情态。</p><p class="ql-block"> 铜锅潭里热闹时,水是激荡的,笑是开怀的,对歌者是带真情的;铜锅潭里寂静时,浪是细碎的,鱼是安静的,捕鱼人是带温度的;铜锅潭里涨洪时,上如万马奔腾,下似东海倾斜,中犹孤岛旋浮——因溪道改向,洪水在右岸受到阻挡后,逆时针回旋:水面上一个由浪水渣构就的“旋浮岛”,就自然而然形成了;水面下暗流汹涌、漩涡叠起,潭底的泥沙和巨石,被悉数翻卷到左下游,堆积成一片银色的沙滩。在千年万载中,铜锅潭越冲越大,越剐越深。</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铜锅潭有许多故事,既古老神秘,又凄婉哀艳。</span></p><p class="ql-block"> 据史料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老八区就有土著濮人居住。相传,东汉末年的某天,白岩溪东边的珠栗树湾里,冒起第一缕炊烟,一个叫文昌荣的人,在那儿开荒斩草、安家落户了。昌荣夫妻育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文安十二岁,小的叫文乐十岁,取平安快乐的意思。那时,在对岸码头边住着一户姓武的,仅爷孙两人,靠着一副磨碾度日。爷爷年近花甲,是一位满腹经纶、愤世嫉俗的老儒生,碾房没粮食加工时,以收几个农家子女,传道授业为乐,可他从不收学费。孙女玥儿八岁,乖巧伶俐,除与同伴读《诗经》《春秋》《孟子》和《论语》等书籍外,也学着做女红、泡茶煮饭、洗衣浣纱。文安文乐常下白岩溪洗澡、摸鱼、搭虾子和抓螃蟹,很快与玥儿成了好朋友。那哥哥来妹妹去的亲密劲儿,似同胞兄妹,因此,他俩常把鱼儿什么的,送给她带回家里。爷爷也喜欢文家兄弟。</p><p class="ql-block"> 春天,玥儿爱养蚕儿,没桑叶儿了,她就用小手做成喇叭状,对着珠栗树湾大喊:“哥哥,蚕宝宝没得吃了,帮我扯桑叶儿。”那细细长长的呼唤声,经白岩壁回音后,在并不宽广的上空久久荡漾。不一会儿,文家兄弟丢下手中的活计,一阵风似的经过码头潭,吁吁地出现在玥儿面前。碾屋旁的桑叶儿树,一抱围粗,枝繁叶茂,但有十几米的寡杆子。他俩敏捷如猴,几蹭几蹭就上去了。当鲜嫩的桑叶儿掉在地上,或落在玥儿手中时,她“咯咯咯”地笑着,声如银铃。</p><p class="ql-block"> 对于文家兄弟和玥儿来说,最快乐的童年时光,莫过于在码头潭玩耍。那时潭畔的古柳,要比现在的高大,躬身斜探,虬枝交欢,被称作合欢树。交欢枝即自生桥。兄妹仨常坐在桥上,猜谜,唱歌,吃零食,逗鱼儿等,喜喜哈哈的,快乐又惬意。最刺激的是从桥上跳水:要么舒展四肢,大喊着落体而下,要么空翻转身,犹重弹般倒扎入水。“扑通通”,还没等到浪花跌落,呼鼻声、尖叫声、激水声四起,马头潭里便欢腾起来,随之,一场兄弟间的水仗拉开。旁边的玥儿,不是呐喊助威,就是坐山观虎斗,抑或助弱抵强。如果她受了一方的攻击,只要喊一声“救命啊”,水仗就会立马终止。然后,不是哥哥吼弟弟,就是弟弟怪哥哥,“你怎么欺负妹妹?!”可只要玥儿咯咯一笑,又欢乐如初。</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昌荣夫妻听爷爷的劝导,让兄弟俩也去读书。他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又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兄弟二人很受教,读书见急。某日凌晨,天下暴雨,山洪猛涨,浊浪滔天,船形地开始漫进洪水,码头潭的“旋转岛”,因没了生存条件,顷刻间无影无踪。为了不误功课,他俩从自生桥上下水,犹浪里白条般游上码头时,玥儿早拿出爷爷宽大的衣服,站在门口迎接。爷爷看在眼里,捋起稀疏的胡须,脸上微微一笑,心里却涌起一抹淡淡的忧愁,毕竟孩子要长大的。一次,在讲解《离骚》中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句子时,爷爷步伐滞重,抑扬顿挫,老泪纵横,把屈原忧国忧民的情怀,演绎得淋漓尽致,天地动容。在诠释《论语》中“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时,至情入理,头头是道,令人粛然起敬。这一切,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爱国忧民、诚恳做人的种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某年,数月无雨,码头潭的水仅四五米深了。爷爷说:“曾经大旱,百年不遇,码头潭上游的岩跟下,洪水搅不到的地方,出现过小小的漩涡。因当时不明显,没有引起人的重视,你们要小心,危险啊!”兄妹仨人不信,非要暗中探个明白。为安全起见,他们把两根牛绹索连接后,一头系在自生桥上,由两人拉着,一头绹在下潜人的腰上,扎鼻子下去探个究竟。经过兄弟俩互换角色,都证实传言是真的,而且吸附力不小,他们想,如果有人不慎潜入,那不是没命了?因受先贤的熏陶,都想悄悄把漩水眼堵上,可巨石搬不动,小的又没用,小枞树筒子放下去,打几个转儿就没了,怎么办?他们突发奇想,漩涡底呈锅蔸形,如用一口锅堵住,岂不是很好?可锅要生锈,再说,又怎能靠近漩涡呢?漩水涡,成了仨孩子的一块心病。</p><p class="ql-block"> 岁月不饶人。爷爷和昌荣夫妇一天天老了,兄弟俩已长成踌躇满志、气宇轩昂的后生儿,玥儿也出落得娉婷婀娜、如花似玉。该谈婚论嫁了,那早已滋生的情愫,为难了双方的长辈,也为难了俩兄弟,更为难了玥儿。最终,她流着泪说:“谁堵住了码头潭的漩涡,我就嫁给谁。”兄弟俩异口同声:“绝对是我!”</p><p class="ql-block"> 又一天,昌荣夫妇把两儿子叫到跟前,吩咐道:“你们已行了成人礼,还是各自创业去吧。 文乐去白岩壁上湾, 文安去白岩壁下湾, 条件有好坏,但环境是靠自己创造的。 ”兄弟俩欣然接受,但禁不住问:“那珠栗树湾呢?”文昌说:“ 文姓发源于山西,后来兴盛于南方。我爷爷是一名武将,因遭奸人算计,才躲进武陵大山的。人要学会感恩。珠栗树湾好讨吃,我们是外来的,以后还是留给本地人吧。”不久,爷爷病故,昌荣夫妻因创家立业,劳累过度,经不起一场小瘟疫的折腾,相继去世。而玥儿与文家兄弟的婚事,也被一场农民起义改写。</p><p class="ql-block"> 据史学家田余庆在《秦汉史》中记载:在洞庭湖西的山岭中,居住着古老的元(沅)古蛮,后称武陵蛮,因不堪官僚盘剥,曾奋起反抗。另有史料佐证,东汉末年,武陵蛮相单程率湘西农民起义,攻占大批郡县,连败汉将刘尚大军。后义军又与马援部决战,战场就在沅古坪、红土坪一带。烽火战役的当晚,文安文乐经庙垭、吓人潭和元(沅)古坪赶去增援。不幸的是,那一仗义军惨败,兄弟俩身负重伤,在死人堆里躲过了屠杀。逃离时,瞥见战场上有一口大铜锅,在月夜下泛着微弱的光茫。那一刻,他俩不约而同地想到玥儿,想到对她的承诺,若用它堵码头潭的漩水眼,又不生锈,不是再好不过?</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兄弟俩跄跄踉踉、跌跌撞撞,把大铜锅时而抬着,时而背着,时而拽着,历尽千辛万苦。行至大湾脚时,一道道血印染红了山路,迫不得已,只好将一把祖传的战刀,丢在白岩溪东岸。到了码头潭,都明白伤势太重命不长久了,下水后也会卷入漩水涡,为避免铜锅侧翻,或面背倒置,他俩各扶一边锅沿,慢慢地随锅下沉。因漩水作用,大铜锅缓缓漩动起来,兄弟俩憋着气,死死箍着锅沿不放。下沉、下沉,水寒彻骨,意识也有些模糊了,抬起头,一团迷蒙的天光,渐渐消失。脑海中,依稀着父母的音容笑貌,爷爷的谆谆教诲,玥儿的深情呼唤……第二天,一支官兵按血迹搜索大铜锅,说是皇家赏赐的器皿,可一到码头潭边,就无迹无可寻了。玥儿真相大白,哭得天昏地暗、溪水倒流,几次晕厥。后来,在兄弟俩五期祭祀前,她请人在白崖壁上凿一石洞,内设两个灵牌儿,每天对着灵牌儿燃纸、焚香、磕拜……据传,玥儿终生未嫁,上天为她的痴情所动,赐寿九十九岁。死后,乡亲依她生前遗嘱,葬于白岩壁灵牌洞的山崖下。近两千年过去了,玥儿墓现已无法考证。</p><p class="ql-block"> 从此,码头潭被叫成铜锅潭。上游渐被沙石所填,潭变滩。下游即使遇到干旱年,还有三四米深。有关铜锅潭的故事,有些支离破碎,但一连串的地名,依旧支撑着它日渐虚无的躯壳:白岩溪东畔的山,叫文公垴;文安的住地叫大儿湾;文乐的居地叫小儿湾;<span style="font-size: 18px;">大湾山麓叫脚印坡;</span>白崖壁又叫灵牌儿岩——灵牌儿早已腐烂,但站在码头上,灵牌儿洞清晰可见;遗弃过战刀的田,像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叫关羽刀;还有桑叶坪、学堂田、碾子田……</p><p class="ql-block"> 历史如白岩溪的水,滔滔不绝。有多少人多少事,被淘洗得无踪无影,或有名而无灵魂了。岁月悠悠,过客匆匆,又怎么不令人唏嘘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拙园守者:原名李松涛,湖南张家界农民。2016年底,因机缘巧合钟情于文学。试着用泥土般的文字,记录生活的快乐与哀伤,人间的清欢和苍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部分图片来自文友,如侵权,立删)</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总刊第48期, 原创第48期)</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