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开在心头的小花

行者

　　生态城的春天毕竟最像春天，在这个季节，楼下的芳菲路更加名符其实了。自初春开始，山桃红杏紫叶李榆叶梅碧桃海棠等等诸般花木，次第开放，一波未已，又起一波，端的是姹紫嫣红，乱花迷眼。有鲜花养眼，有青春做伴，这样的日子，却也闲散惬意。坚持许久的乒乓球活动也因而暂时停下来了，整日赏花拍花，乐不思归。

　　今天上午，应约到社区接种疫苗。仍是蓝天白云，只是骤起大风，一场梨花白雪和海棠粉雨弥漫小城，凄美得紧。漫天花雨，飞舞在空中，却是落在心上。沉睡于心底多年的小花，因此而逐渐苏醒绽开，仿佛回到已显久远的童年。

童年的山乡，并不缺少鲜花，而是缺少欣赏的心境。温饱不继的年代，万般红紫，反映在人们的眼里未必便是美丽。娇黄的苦菜花蒲公英，是猪草；雪白的洋槐山韭之花，是食物；紫霞般的丹参远志益母草，是中药；火红的胡枝子，那是柴禾。那时人们所有的活动似乎都是为了裹腹，无暇也无心关注花开花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课本上司空见惯的句子，想想还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自然不用承担家庭重担，一些看似无用的小花，每每令我惊艳而记忆犹新。

　　山里最早迎接春天的不是迎春，而是狼毒，名字虽然有点惊悚，模样却着实可人。春节刚过不久，春风乍吹，残雪未全消融，在山的阳坡，凄凄荒草中，狼毒急不可耐的露出紫红色的小脸，窥探这这个久违的世界。在我的眼里，这是青春的美好，是生命的力量。

　　人们常用“春秋”指代一年，但狼毒却只知有春，不知有秋，是真正的为春天而生的植物。狼毒是大戟科多年生植物，宿根有毒，据说可入药，但也没人收购，故而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每个春天，子孙遍及各个山头。春风料峭，狼毒迅速开枝散叶，几日不见，就长得亭亭玉立，花枝招展。当绿树阴浓的夏日到来之际，它过完了一个活力四射的轮回，悄然睡去。

　　传说很早以前，人参、黄精和狼毒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但因子孙繁盛，日渐拥挤，故而三家开会，决定同时搬离此地，并立下毒誓：若是不遵，就死在五黄六月里！人参黄精走了，狼毒却悄悄留了下来，后果便是履行誓言遇夏即枯。虽说不守承诺，有点不够仗义。但是故土难离，也属人之常情，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因而，他受的惩罚也不是真的死了，只是睡去，叫做夏眠。狼毒是真的喜欢青春啊！

　　在狼毒蓬勃生长的时候，路旁的迎春花也含苞欲放，黄中带红的花苞，极富青春气息。拾柴归来，折上几枝，供在瓶中，立刻满室生香，蓬荜生辉。那时山里野生迎春极多，荒坡崖头，地边石堰，都是其家园。迎春烧火不如荆棘，喂羊难及莠蓟，因其无用，得以长久，生死随缘，不知年岁。八十年代，人们初得温饱，发现盆景可以卖钱，迎春遂受灭顶之灾，几年之间，消失殆尽，石堰也被拆得七零八落，遭受池鱼之殃。迎春生于其无用，死于其价值，其中真意，令人深思。

　　杏花和迎春相似，最美的光景便是花朵似开未开之时。我的小时候，家的西边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多植李杏。麦黄时节，杏子熟了，早晨就落了一地，很远能闻到香味。因为人口渐多，叔伯们分家单过，园子就成了几处宅院，这些杏树也就没了立足之地。最后一棵杏树伐于我家盖北屋的那个冬天，那年我五岁。地基打好了，树干就成了固定门框之木。没想到，过年后，在这无根之木的残留的一个树枝上，又开出了娇美的杏花，在料峭的春风里，那么孤单，令人惊艳，又使人神伤！这注定是这棵树开的最后一枝花，但却永远印在了我的心底。

　　山村的春天，始于狼毒，终于蔷薇。我家的西边的深沟对面，是申家林，荒冢之上，多生野蔷薇。一年最后的春风，绵密，温软，烘开了野蔷薇，娇黄，明净。蔷薇花缀满枝条，所有的纯净、鲜嫩、娇艳、烂漫，都倾泻下来，芳华绝代。几年之后，生产队平坟，这些蔷薇与坟堆一起，烟消云散。

　　夏天的时候，申家林的两株合欢树开出了粉红的绒状红花，在周围柿子山楂的簇拥下，万绿丛中，鹤立鸡群，鲜艳夺目。山村的树木，要么为了得其果实，如桃杏柿李；要么用其木材，如楸桐榆杨，似此仅仅赏花之木，是见所仅见，不知何人何年所植。合欢树，又叫马樱花，树形姿态优美，羽状复叶昼开夜合，故名“合欢”。花丝细长，粉红娇艳，使人爱怜。之后我因离家上学工作，这树最后也不知所终。八十年代，伤痕文学流行，张贤亮有中篇小说《绿化树》，女主人公就叫马樱花。在品尝咀嚼文中人物生活艰辛和美丽的同时，脑海中呈现的总是那两株木合欢。

　　夜来又是狂风大作，斜雨敲窗，算来应是落红无数。唯有开在心头的小花，纯净娇艳，依然如故，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2021.4.15晚于中新天津生态城，大风，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