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亲亲的亲婆

yueyue

<p class="ql-block">我称呼“婆”,其实她是我的外婆。在我们家只要是孙子辈儿的,不管内孙还是外孙统统唤她婆。她出身普通,却嫁给了一位做出了惊世骇俗之举的人。也许她的父母原本希望她即使不能享一世荣华,至少也会过得幸福安逸,却不料她一生坎坷,颠沛孤独。她早年丧子,却为夫家保护、扶养了许多儿孙。她就是我的外婆张蕙兰。</p> <p class="ql-block">1952年我出生在西安。不记得有人告诉过我,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住在婆的身边。在大哥走之前留给我的一些照片中,我了解到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我还在襁褓中,甚至小到一出生。</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婆的家里就是个托儿所。舅舅家、我家和姨们家像商量好似的,以一年一个的速度轮流添人进口。他们中不管谁有困难,把孩子送过来,婆都会养在身边,她带过的孩子不是两只手能数的完的。</p><p class="ql-block">我的一个姨也曾经和我说过她们小时候的事。她们姊妹几个儿是外公另一个夫人的孩子。小时候住在的自己的外婆家。她们都知道西安还有一个家。那就是婆的家。每隔一段时间,婆就会派人接她们回到身边。而每次从婆这儿送她们走时,都会给他们换上里外三新的衣服。</p> <p class="ql-block">我在婆身边呆了三年。这三年的记忆为0,但我听到的故事都是温暖的。虽然每个孩子都有奶妈或专人照顾,但每每在孩子们哭闹不睡觉时,婆就会一个个从小床上抱起来,哄好放回去。据说只要是婆抱起我来,我就把腿一蜷,放不回床上。婆没办法只能把我抱到她的床上,然后我就会立马变身乖顺小宝宝,依偎在她的怀里。小时候的我很淘气,也很馋。婆的前院还是后院里种了一些桃树,到了收获的季节,午睡的床上只要看不见我,婆就会寻到桃树下,抱回在地上捡吃烂桃的我。</p> <p class="ql-block">三岁后因父母在北京工作安定了。我便离开了西安去与他们团聚。从那时起直到十岁前,我们就只能在婆去北京看望我们时见到她了。婆喜欢坐三轮车,在北京也是。清楚的记得她操着她的陝普说:“三轮车,王府井”的样子。如果赶上周末她在北京,她还会坐着三轮车去育英学校替父母接哥哥们放学回家。</p> <p class="ql-block">10岁那年我因患慢性肾炎,休学回到西安。这是我三岁离开后,第一次回到婆的身边生活。那次我捡回了一些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的西安话,以至于如今见到老乡还能对付几句。那时的婆,家里家外的忙活,在忙活中总能看到她对儿女的惦念。只要是晴天,院子经常能看到,摆着很多晒满地耳的筛子,那都是从地里拾来洗过的,洗去了泥沙却洗不去粘在地耳上的枝枝草草。有空儿她就坐在筛子前,一点儿一点儿的挑,挑给她喜欢吃这口的儿女和孙男娣女们。也就是从那时我才知道吃地耳有多麻烦。婆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见过她和身边的人自己打石头馍,那是我最喜欢的吃食,比苏打饼干好吃多了。每年给外公过事,家里会蒸各种的花馍。还有她存放在茶壶里的酥酥的馍豆豆。每次在外面疯够了回来,她就会发些馍豆豆和其他的好吃的堵堵我的馋嘴。她也会带我们去野地里挑野菜。记得她会把一种叫刺靳(好像是这个音)的野菜和到面里,擀成面条,吃到嘴里的感觉是扎扎的。</p> <p class="ql-block">在西安的那些日子里,妈妈给我留的每天写一篇大楷、一篇小楷的作业,回北京前加班加点的赶,也没能完成,但我确实长了不少本事。认识了很多种野菜。知道了稻、麦、谷子、高粱长在地里什么样,端上饭桌什么样。知道了鞋是怎么做出来的。学会了打浆糊、糊格褙、搓麻绳、纳鞋底……</p> <p class="ql-block">再次回来西安常住就是文革中了。文革让所有的人都被震惊到了。婆一次次冒着风险亲自或者派身边的人去探望她被打倒的儿女,也许在她眼里,她永远是儿女的守护者。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她就是这样远远地守护着,她在延安闹革命的一对儿女。</p><p class="ql-block">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被整的自顾不暇的儿女们,不得已又把各自的较小的孩子送回到那个他们心中永远的大后方—那个守护过他们,也能保护他们的孩子的母亲身旁。守着孩子们,婆才安安稳稳地不再出远门了。那年月外公有些落魄的部下,时不时的也会找上门来请她接济,有认识的,也有的连她都不认识。但她都会施以援手。记得有一次,表弟说不能谁的忙都帮,不认识就让他走。她听了不高兴的说:人家有困难找到你,你都不愿意帮,还整天说为民众服务呢。婆在我眼里就是怀揣着一颗不求任何回报的博爱之心的人。</p><p class="ql-block">每每想起当年那个院子、那时的种种,耳边似乎就能听到婆呼唤我和表妹、表弟们吃饭的声音,那么亲,那么近。</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和婆聊起给我过生日,婆非常坚定的说我是8月2日生的不是户口本上的8月12日。理由一:她记得我出生的前一天是八一建军节;理由二:在我出生第二年的8月2日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清楚地记得梦里有人在她的床头放了两只花。一只花无疑代表的是当天过生日的我,另一只花是预示当天舅妈生的是女儿,而事后消息传来我舅妈确实那天得了千金。理由三:她对那年的建军节记忆深刻,是因为她在部队里的六女婿,正在北京参加建军节的活动。我对婆的说法坚信不疑。当然也是因为我妈是个粗线条的人,搞错个把孩子的生日是完全可能的。</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的生日婆记得清清楚楚,而我却从未给婆过过生日,这事一直让我不安。想想这世界上曾经给予过我温暖与照抚的人中,她是没有得到来自我的任何回报的唯一的亲人。而除了父母,她确是对我有过养育之恩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1969年我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因为体检不合格,我是可以不去的,但是周围的朋友、同学都下乡走了。父母被隔离审查,我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在家,没细想,就请同学帮我体检,去了东北。后来北京有了政策,可以有一个孩子回北京,母亲担心我的身体,就想把我办回北京。办手续时困难重重希望渺茫。妈妈和婆说起这事,婆就决定用她的特殊身份+身边无人照顾为由帮我办理去西安的手续。好巧不巧,当西安的手续拿到了,北京竟然也批了。爸爸妈妈拿不定主意,就让我去天津舅舅家与正在那儿的婆商量怎么办?婆知道我的来意,但一整天我们都没提这事儿。晚上我和婆面对面睡在一张床上,她忽然轻声地对我说:悦悦,回北京吧,你爸那么爱你,去西安他会舍不得。再说户口去了北京还可以去西安,去了西安回北京就难了。说着,她把灯绳一拉,屋子里黑黑的,屋子里静静的。我不知如何应答 ,双手去捧她的脸,手湿了。后来陆续有表哥表姐回到她的身边,表弟们也逐渐长大,我的心才算有了几分安宁。 </p> <p class="ql-block">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小哥哥。小哥哥只大我一岁多。都说他是因为脑膜炎后遗症,成了傻子。可婆说他生下来就不是很正常,他吃一瓶奶的时间是一般孩子的三四倍。小哥哥的傻是那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什么也不知道的傻,智力还不如个月娃子。他生下来和我一样也是婆管,后来我们一起在北京生活。有一次婆到北京看我们,住在家里,每晚小哥哥躺在床上不睡觉胡喊乱喊,整的一家人都睡不成觉。父母一早还要赶去上班,被他搞得精疲力尽。婆心疼女儿女婿就又把小哥哥给接去了西安。一直到他十八岁离开人世。</p> <p class="ql-block">每次从西安回北京,都是婆托人把火车票买好,走时身上要给装上二十元钱(那真是一笔巨资)。有时还会亲自送上火车。有一次送我上车后,她还在嘱咐这嘱咐那,火车居然一声不响的开了,她和周围的人都很着急,我却天真的以为,这样她就可以陪我回北京。也许是火车知道自己错了,在原本不该停的灞桥停了车,我遗憾地目送婆和其他送我的人下了车。</p><p class="ql-block">我在上海读书时,第一次回西安看望她。临走时,她还是一如既往把钱放进我的口袋。我觉得自己不能在她身边尽心就很惭愧了,怎么可以再收她的钱呢。于是写了封信把钱装在里面,悄悄放在了她的枕头下面。不久后我在上海收到她的回信。婆写信经常是找人代笔的,而这次没有。信的内容佷简单。虽然这不是她写给我的唯一一封信,但却是最后一封信。这封信陪伴了我将近五十年。婆会写的字不多。她在五十年代参加过扫盲班,人家学识字,她学写字。但这并不影响她看书,她看过不少书,也喜欢听戏。这也许就是她没上过什么学,却知书达礼的原因之一吧。</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俩聊天,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突然她问我:“婆好不好”?我说:“婆好”!可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我立刻傻了。她淡淡地说:“婆再好也不是亲婆”!说罢她就若无其事地去做别的事了。外公有三位夫人,我的亲婆,在我妈妈三岁时就因病撒手人寰。舅舅和妈妈是蕙兰婆一手拉扯大的。婆不是我的亲婆这事,我知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这些事不是父母和亲人告诉我的,所以我一直在任何人面前都佯装不知)。但我不知道她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我真的被镇住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事后我把这段对话告诉妈妈,妈妈说:“你应该说:婆比亲婆还好”!是啊,“婆比亲婆还好”!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心声!可我怎么就没有告诉她呢?让我遗憾终生的是:我没有对她说的,也再不会有机会让她知道了。</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一辈儿的兄弟姐妹(亲的、表的)当中不止一个人认为:自己是婆最爱的那个,起码我大哥、二哥都是这么想的,如果小哥哥懂事也一定会这么想。每个人都能讲出一堆自己与婆之间独特的经历。这也是婆最了不起的地方。尽管有无数的事例能证明婆的最爱不是我!也有不止一个人告诉我婆最爱的是谁谁谁!但不论她心中最爱的是我的表姐、表哥、表妹、表弟或者是我的哥哥们,对我都不重要!因为我始终坚定地认为:“婆最爱我”!这是一种非常美好的自我感觉,与别人怎么想,与婆是如何对待别人的毫无关系。</p><p class="ql-block">婆:你的爱一直温暖着我。我和你的其他儿孙一样深深地爱着你,想念着你—我的亲亲的亲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