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岁月（三）拖拉机·公粮

晚风秋月

唐国宁 蹉跎岁月终不悔，不负韶华人生美。踌躇满志豪情壮，逐梦青春意更坚。骄阳似火炼红心，扎根农村一辈子。晴汗雨泥无所惧，誓言接受再教育。 没有下乡之前，对“公粮”的概念是模糊的陌生的。只是从别人的口中，曾经听到过有这么一回事儿，但究竟是怎么样还从来没有过体会。不过自下乡过，才真正知道“公粮”的含义了！连续五、六天的收割，几十亩的水稻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稻桩了。还有近百亩待收割的水稻，黄灿灿的煞是喜人。有些稻杆早被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一小片一小片躺在水田里……生产队的所有全劳力都上了，一边不停的收割，一边不停的凉晒。晒坝根本不够用，刚从田里背来的谷子，就象是才从水里捞上湿淋淋的，一堆一堆小山似的，粮仓里的谷子也是堆积如山。再这样下去的话，打上来的谷子，根本就没有地方放了。我也跟着犯愁的时候，队长心里却早有了计划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队长叫上了我和另外两名社员。并特意安排生产队唯一的手扶式拖拉机上公粮。三个人一起，很快就装满了一车厢的公粮。那时的“手扶式拖拉机”，是用柴油燃烧作为动力；不像我们今天的拖拉机或者汽车，只靠一把钥匙就能打燃启动。在打燃之前，驾驶员还得用一个类似“Z”型手柄，插入柴油机的辅助孔，使劲用力旋转驱动马达。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扑突、扑突”声音，排放出一股股浓烟后，柴油机马达被点燃旋转起来。一名社员坐在副驾驶上，我与另一位则分别坐在车箱两边的铁架上。驾驶员吩咐大家坐好了！注意安全！两只手分别扶住控制方向的手柄，然后操控着拖拉机离开了晒坝，一眨眼功夫拖拉机就上了”机耕道”。机耕道在今天的农村里都还有，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机耕道”，不像现在是“硬化”处理过的。通向公路的唯一“机耕道”，是非常简陋落后。所谓“机耕道”，就是在旱田里专门劈开一条宽三米左右的道路，道路两旁分别有一条稍微深一点用于排水的沟。路面就是纯粹的泥土，在木板车、拖拉机和偶尔有一辆汽车辗压下凸凹不平。晴天还要好一些，尽管是凹凸不平的路，拖拉机还是可以勉强的通过。如果遇上下雨天的时候，大多的时候拖拉机的轮胎，就会陷进泥泞的土里打滑。每当遇上这种情况，往往都要从附近找一些树枝，或者是卵石之类的硬物垫在轮胎下。即使这样做了，一百多米的“机耕道”，也要花上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才能够到达“公路”。 不过第一次上公粮，遇上晴天。一大早，骄阳似火的太阳，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为了避免强烈的光照，带上了大圆盘的草帽，将整个头部、脸部给保护了起来；一件已泛黄并有汗渍的白背心，一条用长裤改成的“短裤”和一双塑料凉鞋。这样的装束，在当时看来已经脱胎换骨，有一种完全融入当地农村生活的味了。手扶式拖拉机前面分别有两个轮胎，每个直径大概五十公分，相比后面车厢下的两个轮胎要小一些。而且前面两个轮胎之间的距离，大概也只有一米左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有点儿像是三轮货车一样。坐在上面行驶在崎岖的机耕道上，颠簸十分厉害！好几次臀部都从坐着的铁架上弹了起来，要不是双手紧紧抓住铁架的话，肯定会被摔伤的。我当时就在想，一百多米的“机耕道”，走路几分钟都能走出去，根本用不着坐在拖拉机上受这般罪！还好这样的想法只是一个念头，始终不能忘记要与贫下中农同甘共苦。否则，下来单独走路的话，受影响的只有自已。像什么娇气呀？怕吃苦啊等等之类的言语一定会扣在我的头上。继续坐在上面，忍受着剧烈的颠簸……上了碎石公路后，颠簸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厉害，左右的摇晃也轻了很多，但上下的抖动反而多了起来。整个上身的重量，全压在臀部上。随着上下不断抖动，与硬梆梆的铁架不停摩擦，臀部也开始有些疼痛感。当然这种疼痛相比第一天打谷子过后的那种疼痛，又要轻了很多了。毫不夸张说坐上拖拉机，根本不能掉以轻心，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为了防止从拖拉机上摔下，两只手就没有空闲过，一直死死抓住车厢镂空的铁管上。一路上，拖拉机就在柴油马达转动，而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中，朝公社粮站开去。 过了一座小桥后，是一个很陡峭的上坡。远超核定载重量的拖拉机，行驶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最后跟蜗牛爬行似的。无奈之下为减轻重量，我们随车的三人只好下车，站在车后成一排用尽全身力气，推着拖拉机缓缓行驶。驾驶员也把油门掰到了底，在一阵紧过一阵的发动机轰鸣声中，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时间，拖拉机终于过了这个陡坡。此时，我们三个人已是汗流浃背。而我则更为“狼狈”，由于刚才的“发力”，无精打采不断喘着粗气。重新上车坐好后，时速三十多码的拖拉机，又开始在碎石路上“奔跑”，把一股股青黑色浓烟留在了后面，接近中午才赶到粮站。在工作人员安排下，拖拉机直接朝粮仓门开去。紧接着在连续几个倒挡、前进挡后，拖拉机车厢后门，直接靠近仓门停下。以前，我对拖拉机的认识很肤浅，就连拖拉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甚至还把当时有一种叫“永向前”的柴油车，看作是拖拉机。顾名思义“永向前”，没有“倒挡”只能朝前开，主要用在运输上。相比之下眼前的“手扶式拖拉机”，比“永向前”要“先进”多了。除了有倒挡外，还可下田作业，平时也能跑运输！这算得上是生产队的“宝贝”了。怪不得平时大伙，只要议论起“拖拉机”时。队长清瘦的脸上，总会浮现出一丝的笑容，叭哒叭哒几口叶烟，一种很是满足甚至还有点得意的样子。七十年代并不是所有的生产队都有拖拉机。只有相对水稻、小麦等产量高点的生产队，才买得起拖拉机。否则，即使有也养不起。至少在那个年代，有没有“拖拉机”？仿佛成了人们心中衡量生产队经济的一个标准。 拖拉机停稳后，驾驶员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找了一个遮阳的地方坐下，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赶紧掏出“经济”牌香烟点上。那时候在农村要是能够开上拖拉机的人，大都是与生产队长沾亲带故的，或者是特别听话的人。驾驶一辆手扶拖拉机，行驶在机耕道、公路上；就像今天的人，开上一辆奔驰越野车一样自豪。生产队的拖拉机师傅，自从开上了拖拉机过后一副满面春风，多少都有一些得意，下田劳动时间比其他的人少了很多，而且工分一样的不少。偶尔兜里还揣上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这让其他抽叶子烟的社员羡慕死了。还不光这些，全家人的生活就像变了一个样似的。公私兼顾有时也从外面搞来一些稀缺的物质，比如：干电池、肥皂、打火石、毛巾……。老婆的脸上随时都是一副很满足，很得意的神情，早已没了之前的愁眉苦脸。就连家里唯一还在念小学的男孩，也比其他的同学说话大气多了，嘴里随时都是：我爸爸是开拖拉机的！有时幸福、满足，并不是指望有太多物资上的需求。生存空间环境、生存方式的改变，生活能有一点好转，都会是一种幸福的期盼。而这样的期待，哪怕是非常简单。甚至是一种原始的，往往在心头都会荡漾一种幸福的感觉。能够开上拖拉机，应该算是生产队几十号人中的幸运儿了。 公社粮站有四、五个粮仓，每个大概高有四、五米左右，基本都是长方形。墙的四周都是木板，房顶上盖的是“土瓦”，地面是木地板。这样的设计在当时的看来已经是很先进了，又能防潮防虫。粮仓的”门”并不是我们理解常见的那种对开或者单开的“门，门的两端分别有一根非常厚实的实木”门框”。左右门框相向之间各自有一个由下至上的凹槽。门板是一块块一米多长，宽三十公分厚足有二公分的实木板，横着嵌进去的。每个仓门前都有一个地磅称，由粮站工作人员负责称重。称重前，工作人员都要检测一下公粮是否“合格”。经验很丰富的工作人员，走到车厢旁，将手扎进谷子里感受“干湿”度，连续在车厢的不同位置处，做了几个同样的动作过后。抓上一小把谷子放在手心上，另一只手合上使劲的揉搓，谷子外壳被挤破后，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大米。随后轻轻的对着手心吹上一口气，谷糠四飞过后剩下纯净的大米，紧接着工作人员一个仰天动作，将手心的大米全倒进了嘴里。大米在上下牙的辗压下，而发出了一阵“嗑嗑”清脆的声音。“干湿”、“揉搓”、“嚼咬”连续三个动作过后，才能充分的证明，所交的公粮是否合格。这在当时看来，没有仪器检测，也只能这样做。其实公粮在上交前，生产队都要专门安排社员，用手摇“风车”将谷子吹过。经过筛选过后的谷子，可以说是粒粒饱满，剩下有少量是焉的，就留下分给社员。我在拖拉机上负责装谷子，先将谷子装进箕畚，然后才倒进背兜里，干透的谷子灰尘非常大，也够呛人的。每次倒进背兜的时候，我都闭着气，尽量减少吸入灰尘。装满背兜过后，他们二人就背着谷子，依次走上地磅称重。随后又沿着上了长有五米、宽有四十公分、厚五公分左右的木板。木板一端是靠在门板上的；另一端是靠在地上的，形成一个坡道。背一百多斤的谷子，一步一步上了坡道。进了粮仓过后，本着先里后外的规定，还得踩着谷子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走到最里端，才可以倾倒堆放谷子。一趟下来早已是大汗淋淋，看来农村的活，没有哪一样是轻松的。随着粮仓里谷子越装越多的话，外面这个木板“坡道”也就越来越陡了。还好我们去的时候，这个仓库刚打开不久，里面的公粮还不是很多，相对说这个坡度大概也就在20度左右，走在上面也不是很吃力的。两袋烟的功夫，卸完了一拖拉机的公粮后，我也是累得腰酸腿疼的，整个身体散架似的，一屁股坐在车架上。头上身上的汗像雨一样没有停过，汗水就着公粮一起倒进了粮仓。 这个时候，太阳也刚好上了我们头顶，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确实很饿了。先前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一位社员，也和我们一起都坐在车厢里。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上坡，回去的时候又是下坡，拖拉机行驶速度就快了很多。总的说回去的时候比来时要轻松了很多，心情也舒展开来！毕竟要吃午饭呢，哪怕不丰富，但至少能够填饱肚子。就在我想着中午白米干饭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两位，都不约而同的取下了腰上的围裙，又都平展铺在各自的双脚下，然后将挽过膝盖的裤角放下。从未想过，也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幕，顿时出现在了眼前，让我惊呆啦！随着一层又一层裤角放下的同时，伴随着的是谷子“晔哗”坠地的声音。原来裤脚一层一层的里面，包裹着的是谷子，一只裤角层层包裹的谷子足有半斤。这样下来，上一天的公粮“捡来”的谷子，至少也有两三斤吧。折换成大米算的话，也有两斤左右，足够一家人吃上一天呐。难怪每年上公粮，社员们都是争着抢着去干。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反应过来了，先前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社员，为什么又坐在车厢里的原因了？ 中午吃过饭不久，还是我们三个人继续上公粮。这一次我特意注意两位社员，还是上午穿的那个大裤脚长裤，每人的腰间还是系上了围裙，一个遮阳的大斗笠，把整个头顶都装了进去。载着满满一车的谷子和我们三个人的拖拉机，又朝粮站开去。出于好奇心，我有意对两位社员说，这次我来背。但不管我怎么说，两位社员就是不肯，还不停地在我面前说：背谷子挺累的，下午的难度比上午还要难一些。因为那个进仓门的木板坡度还要大一些，走在上面腿会打“闪闪”的，走不好的话容易摔下来。听起来还是蛮有道理的。其实心里很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背的原因。二位非常的执拗，也算是成全他们吧，我还是干上午的活！在回去的拖拉机上，他们挽起的裤角还是鼓了起来。一路上，与上午不同的是他们，就没再当着我的面把裤角放下。而是和我坐在车厢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拖拉机一到生产队晒坝上，两位社员像发了疯似的跳下车，赶紧跑回各自的家中。不用说谁都知道，回去干什么啦？下午的时间相对来说要长一些，所以我们下午送了二次公粮。气温高达三十几度，秋老虎就像编织了一个巨大的烤箱似的，把机耕道和碎石公路，烘烤得快要冒烟了。我与驾驶员都是短裤背心，迎面吹来了风就像一股一股的热浪，没有一丝的凉意。两名社员还是与众不同，去的时候依旧穿着长裤，每次回来时就变成“肥短裤”了，总是让人忍俊不禁。也许粮站的工作人员早已知道了这一切，只是默许了罢！毕竟都不容易。 太阳落山啦！当年最后一次上公粮也圆满的落下了帷幕。在“扑突、扑突”的拖拉机声中，我们几个坐在熟悉的车厢上。落霞透过成片树林，雨点般的洒在我们身上。粮站统计单上的一串数字，不只是枯燥的数字。而是一份合格的成绩单，更是生产队全体社员劳动汗水的结晶。上交的公粮，不仅完成了而且还超额完成了。我的心情特别的好，顾不上几天来胳膊、腰的酸痛，站在车厢上任凭晚风吹来！就像自己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事业一样高兴、激动。那一刻自己才真正意识到，完全融入到了生产队的集体之中了。晚霞满天，秋风袭来。星月伴随，锄禾归来。不言辛苦，耕耘收获。喜上眉梢，无怨无悔。 2021.04.12于成都注：图片均由网上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