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做不完的军旅梦

刘建东2923631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老首长和战友们！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离开部队已快34年了，已记不清多少次梦回军营，和我的老首长——原中国人民解放军54091部队政治处主任史福寿、计划处处长杨闯等在一起。 1986年10月一个万籁俱静的夜晚，担牛粪累了一天的我昏沉沉的，一倒床就进入了梦乡。 “主任，我不想走，就让我永远做您的小兵吧！”我含泪诉说，明知这是强人所难，是无济于事的废话。 “建东，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非常清楚，我也舍不得你走呢！可这是命令，不是我个人能改变的呀！”史主任眼里噙着泪水继续说“当然，这应该怪我，要不是两年前我为部队建设着想，把你留了下来，你肯定已经成家立业了。可是，现在你还是孤身一人，而政治处是清水衙门，如今你什么也没有捞到，我……”言谈中流露出极其无奈和深深的自责。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做的只是本职工作，是应该的，您和组织上已经给我的够多了，不仅多次给我嘉奖，记三等功，还评我为优秀共产党员。”我诚恳的反省着，“我的今天，只怪自己，谁叫我当年没有学好数理化，考不上军校呢？谁叫我是农民的儿子，不善营生！这么愚钝！” 话毕，我俩抑制不住地抱头痛哭。 突然，“嘀——嘀——哒——哒——嘀嘀嘀——哒——”一阵急促的集合号响了，一下子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不敢相信这是在做梦，这分明是去年10月下旬的那个晚上，部队党委决定我复员后，史主任同我推心置腹的交谈场景啊！ 最近的一个深夜，我又在梦中忽然听到了集合号声。“集合了，紧急集合了！”我一边急促地叫喊，一边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又一次将睡在一侧的妻子吵醒。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奚落：“你复员三十多年了，我真不知道部队对你有什么好？老是神经兮兮的！”言谈中充满怨气，并愤然地背对我睡了过去。 此时，我无比颓丧。妻说的没错，我早就不是军人了，部队给我的只不过是精神层面上的荣誉，而这些对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个两头不见天的杀猪匠，一个沉浮于商海的生意人有什么用呢？ 可我转而又想，史福寿主任等部队首长待我不簿啊！ 静夜里，我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不由得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史主任等首长的人格魅力、工作作风和待我如亲弟弟般的往事，如电影镜头般一幕幕回放…… 镜头一： 1983年至1985年期间，我们部队的营房尚在兴建之中，营区的清洁卫生实行分科室划片打扫，篮球场由我们政治处负责，每个星期至少清扫两次。本来政治处有两个干事和四个战士，可史主任每次都要带头手持竹扫把同大伙一起干，打扫时尘土飞扬，常常连眼睛都睁不开，我们多次劝他：这些脏活让我们年轻人来干。可他就是不肯。总是淡淡地说：“大家一齐动手，一排就扫过去了。如果我站在旁边，干巴巴地看着你们扫，我心里会舒服吗？”他的言语简明质朴，诙谐风趣。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工作上兢兢业业，脏活重活总是身先士卒，同部下交往时，从来不摆架子，总是和蔼又可亲。 镜头二： 1984年年底，离回乡探亲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我的眉宇却一天天紧锁起来。一天，史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带着微笑说：“建东，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呀！”我勉强地笑答道，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怎么会这样问呢？ “你的一切都写在脸上，以为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给你参谋参谋，不要将我当外人哦！” 既然顶头上司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于是，我将同表妹已订婚的事讲了出来。现在自己越来越认识到“近亲结婚后患无穷”的严重性，想要退婚，可是顾虑重重：一是感情上很难割舍，表妹温柔贤慧，形象可人，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二是一旦毁掉婚约，不仅将彻底得罪姨娘姨父，还会得罪一大帮亲戚，如牵线人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等;三是不明真相的人会说我是见异思迁，品行不端。 史主任沉默片刻，说：“原来是这样，你的心情确实可以理解。不过，这个事情也很简单，我问你，是未来的家庭幸福重要？还是这三点顾虑重要？” “当然是家庭幸福重要啰！”我肯定地说。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如果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假如以后你同表妹生出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畸形儿，不仅你和表妹一辈子的幸福丧失了，而且给社会也添了一个大包袱呢！如果现在分手，固然痛苦，可是为了长久的幸福，为了子孙后代……”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首长的鼓励当然坚定了我同表妹分手的信念。 “好，主任，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见我的脸由阴转晴，便会意地挥了一下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现在我常想，如果没有史主任的这次谈话，也许就没有我美满幸福的今天。 镜头三：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知识大爆炸的年代。 1985年，我在团政治处以兵代干任保密员，是年4月部队为尽快提高干部战士的文化素质，鼓励大家报名读河南大学中文系函授大专班，费用由部队承担。史主任见我迟迟没有报名，便细心问及原由，当我道出一旦退伍的顾虑时，他立即坚定地说：“只要有我史福寿在，就必定有你刘建东在。” 越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结果，事实竟然被自己一语成谶——我复员了。但我从来没有怨过他，深知他为了我已经尽力了，并且一辈子心存感激。 镜头四： 1985年10月中旬，正在河南老家休假的史主任，得知部队初步决定我复员时，便立马中止休假，风急火燎地提前赶回部队，就我的去留问题东奔西跑，同重要领导沟通，同主要领导磋商，最终上诉至原广州军区后勤部第二十一分部。为了我一个小兵，他敢于同顶头上司闹翻，全然不顾后果，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啊！ 镜头五： 部队宣布我退役的前两天中午，我站在墙报栏前，独自观看由自己一笔一画编出的“庆国庆”板报时，一位身着军服的年轻干部走过来，同我一起看了一会儿板报后，主动跟我打招呼：“你就是保密员刘建东吧，这板报是你出的？” “是的，弄得不好，请多多指教。请问您是？” “我是分部军务科的，这次是陪同分部副政委专程为你的事下来的，我是邵阳老乡咧！”呦，他不仅自报家门，还自称老乡，又能叫出我的名字，说明他对我的情况相当了解。于是，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哦！老乡好！”我主动地伸出手同他握了握。 “你这板报的内容不错，配图恰当，让人喜闻乐见，字也漂亮，给人美的享受，非常难得。只可惜啊！据我所知，你们曲江油库领导层的关系太复杂了。”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然后说，“不像我们分部机关，只要你有才干，能做事，能做好事，就会得到任用，甚至重用。我还发现，你们政治处主任史福寿的人品很不错，他重才、正直、也很仗义。可是，部队是特别讲究级别的……”他叹息道！ “谢谢您的褒奖，但我是个小兵，领导之间的关系不是我考虑的，更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无奈地坦言。 “是啊！我能理解。不过，这次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论结果如何，务必正确对待哦！好，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他同我素昩平生，竟然跟我谈了这么多“公开的秘密”，毕竟是故乡人啊！我内心充满了感激。 “谢谢！您先去忙吧！”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心想：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马上脱下军装，我还不至于想不开罢！因我自信还年轻。 原54091部队政治处史福寿主任近照 　　 镜头六： 在最终决定我复员的头一天晚上，史主任来到保密室（我的住处），非常忧急地说：事到如今，你要主动一点，争取张某某的“谅解”。同时掏出一包“飞马”牌香烟递给我，他见我平时不抽烟，还亲手帮我撕开抽出一支，以便发烟时利索点。并特别交代，若在言语上受点委屈务必忍着。 常言道：为难不过人求人。凭我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犟个性，当即便持否定态度。于是，史主任语重心长地给我说起了汉高祖刘邦，开始是怎样委曲求全，最终成就霸业的；大将军韩信为实现远大理想和人生抱负，又是如何忍受胯下之辱的。见我依然犹豫时，便严肃地激我的将：“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当能屈能伸。”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当晚，我违心地遵命行事，结果可想而知。 镜头七: 部队宣布我退伍的当天中午，计划处杨闯处长来到保密室交代我说：“建东，下午召开军人大会，宣布退伍名单，我想请你代表退伍老战士讲话，权当给你一个宣泄的机会，怎么样？” “谢谢您！但我担心讲不好！给您丢脸。”我勉强应承下来。 “你已经被确定退伍了，还怕什么呢？我从来相信你的能力，赶紧准备吧！”杨处长一向语言简洁，处事干练，为我加油打气后，随即转身离去。 我利用午休时间迅速草拟了一份发言稿，毕竟这是庄严场合，不仅全团单位的官兵要参加，还有分部首长莅临会场，半点不能马虎啊！ 下午，军人大会准时召开，当会议主持人点到我的名字时，我着了一身军用工作服，稳步走上讲台，第一次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和一片寂静时，我满脸绯红，心脏差点跳出来了。我赶紧喝一口茶，沉默十多秒钟后才慢慢的镇静下来。然后开始发言：尊敬的分部首长、各位领导、亲爱的战友们： 大家下午好！今天我站在这里，也许不少人会感到惊讶，是不是刘建东犯错误了？在此我要明确的告诉大家，如果我真的犯了什么错误，肯定不会站在这里了。 大家知道，今年中央军委决定实行“百万大裁军”，我就是百万中的一员，响应军委号召，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乃是军人的天职。 刚才杨处长宣布我退伍，让我脱下军装，的确有千万个不舍啊！但我并不为当初报名参军而后悔。因为五年前，我由一名普通的农村青年成为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在部队各级领导的培养教育下，树立了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即便我今天离开军营，我将倍加珍惜军人荣誉，行止无愧于天地。 五年的军营生涯，让我的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也提高了我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特别是近两年来，在史福寿主任的领导关怀下，我的政治觉悟和文化水平都得到了很大提高。同时，从他的身上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这些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亲爱的战友们！我马上要回到农村参加三大建设了。我坚信事在人为，不管未来的路是一马平川，还是崎岖坎坷，我绝不会给首长和战友们丢脸，我会凭自己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举起双拳），创造自己的天地和未来！请大家拭目以待吧！ 最后，我要给留下来的战友们一个建议：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务必处理好各方面的人际关系，尤其是与首长（主要领导）的关系，千万不要只顾埋头拉车，而忽略抬头看路，否则，哪怕你再优秀，工作再出色也实现不了自己人生的理想和抱负。 谢谢大家！ 随后，我向台下深深的鞠了一躬，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退下了讲台。 镜头八： 我退役20年后的2005年，史主任到四川旅游时，抽空来看我，见到我的家境后，不禁发出由衷的感慨：“建东，当年在部队我没有帮上你的忙，好在二十年来，你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事业有成，才财双富，让我完全放心了！”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如果当时你留下来了，也许你的家庭还不如现在这么幸福美满，你让我感到很欣慰！” 我赶紧说：“谢谢您当年对我的栽培和抬爱！虽然我在您身边不足两年，但您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处处为部下着想的品格熏陶着我；您敢作敢为，雷厉风行的性格和严谨务实的工作作风，影响了我一辈子。可以说，如果我当年没有成为您的战士，便成就不了今天的事业。”说着说着，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过奖了，这一切都是你自身努力的结果。不过，我从来肯定你的人品，更欣赏你的才能。事实证明，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史主任的溢美之词是鼓励、鞭策，却令我的脸颊发烫。 送别史主任后，我因心有所感，随即吟小诗两首，一抒胸臆。 退役感怀少壮从戎粤北城，整编解甲复农耕。遨游商海心忧国，军令重招必出征。 闯九州军营勤勉笑轻狂，壮志难酬返故乡。独闯天涯求饱暖，乐居蜀府望潇湘。 人物谱： 史福寿，原54091部队政治处主任（副团），于1986年转业至河南省新郑市民政局，于2007年从局长位置上退休，老两口如今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老主任、白大姐和儿、媳、乖孙合影 杨闯，原54091部队计划处处长（副团），于1986年转业至广西容县石油公司任经理，于1998年从县财政经济委员会主任位置上退休，好吟诗作赋，夫妻恩爱，子孙优秀，乐享天伦。 老处长夫妇喜抱乖孙 2020年11月2日作者偕妻于河南云台山 　　刘建东，原54091部队政治处代保密员兼宣传干事，于1985年退役，现定居成都，生有一儿一女，且已拥有两孙两外孙，家庭美满。企业已交儿女打理，现赋闲在家，吟诗写作练书法，不亦乐乎！ 2019.7.30（原载《南粤作家》《海风文学传奇》） 新兵连结束前夕和洋溪镇的五位老乡合影。后排左一为作者。 2020年11月2日于河南云台山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