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永翠河与汤旺河交汇处,汤旺河东岸山脚下有一片白桦林,白桦林旁有一小马架子,小马架子是山里人用板夹泥盖的小房,那是我的朋友德禄的父亲隐居山林的住所。依山傍水,人迹罕见,那时不亚于世外桃源。“七十”年代的“知青”生活,那里成了我俩的乐园。<br> 严冬,“青年点”的工作主要是上山清林,伐小径木和打焼材。清林是为再造林做准备,在清林的同时把有用的小径木按尺寸截好,像做车立柱,镐把拖布杆一类的,无用的就做焼材。在山上伐完木头还要倒套子归楞,再运回连队。山上工作是很艰辛苦累的。<br> 有一天上工前德禄拽住我说:“今天咱俩休一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非常好玩,”一说有好玩的地方,我连忙编个理由请了假。<br><br> 德禄告诉我:“要走着去”。离开连队,我俩沿着山脚顺着汤旺河向北走去,我们走的道模样好像是一条大路,但是道脉已被茂密的灌木掩盖,间或还长有很多小盆粗的杂树矗立其中。我很奇怪,我一边吃力的趟着齐膝深的积雪往前行走,一边好奇的问个究竟,原来这是小日本当年修的集材路。小日本侵略中国时疯狂的掳夺我国森林资源,在山上除了搞野蛮采伐,还为了把原木运走才修了集材路,路没休完,它就投降了,丢下了这半截子工程。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在山里干活碰到的场景,在远处看,半山腰楞场堆了很多原木白花花的,一垛挨着一垛,到跟前再看,那是一垛垛四米长一人都抱不过来的红松建材,多少年风吹雨淋,皮肉已烂没,只剩下松树的筋骨,山里人管它叫明子。非常可惜,我们建国后很多年也没运下来。我一边费力前行一边仔细的环顾周围的景像,道脉上长满了碗口或小盆粗的杂木,不知名的灌木丛盖满了路基,虽然大雪遮住了一切,还不难看出道旁整整齐齐堆着的石方,隔不很远一堆,隔不很远一堆,石方是覆盖路面用的碎石堆成的梯型堆,一方是一立方米,一个石方大概能有三四立方米石头,路基下的涵洞都已修完,工程只剩下碎石覆面了。我很庆幸小日本这条路没修完,我们还能留下丁点森林资源,但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建国三十来年,恁这条路荒废。经过长时间的风雪跋涉,我们钻出了杂木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冰雪覆盖的大河横在眼前,这是汤旺河,风卷着细雪掠过河面,发出哨音,刮小烟泡了。没有山和树的遮挡,刺脸的风让人受不了,好在我们目的地到了。<br><br> 一个小马架子孤伶伶的靠北面南座落在汤旺河畔白桦林旁,皑皑白雪使这里变成童话般的世界。宽阔的河面展开人的视野,顺河面远望,风卷着雪花凌空飘舞迷茫一片。这里寂静,荒无人烟。我俩费劲的拽开被大雪堆住的屋门,钻进屋去。<br><br> 冬天德禄父亲回家住,不在这里,这里连门都不用锁。我打量屋里,十多米的一间小屋,有小火炕能睡仨人,炕席大窟小眼,一看就是铺了很多年,窟窿太大了便在上面覆盖一张狍皮。屋里还有锅灶,灶边有油瓶和盐缸,北墙上挂着一把猎刀,猎刀旁挂着几串金黄的老包米和干红辣椒,几块用锛子锛出来的木板架在四根柞木杆截成的小立柱上,油渍麻黑,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剁的印子,这便是桌子,挺好,啥也不缺,我俩这个欢喜。德禄在这里是轻车熟路,找来木拌子便把炕灶点着,见到了火光屋里便有了一丝暖意,我俩仰壳躺在火炕上,谁也不说话,享受这经过长途跋涉后的片刻惬意。终于,肚子忍不住了,它咕噜咕噜乱响,“德禄,咱吃啥呀,”我问他,爬山涉雪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到这都晌了,能不饿吗。德禄嘿嘿笑了笑“我也不知这里有啥”他懒懒爬起,下地满屋子翻起来,没有米没有面,更没有菜。德禄无奈地摊开双手,“没有吃的,”是啊,平常家家都粮紧,这大冬天的没人住的地方更不能有粮了。我俩这个愁啊。蓦地,德禄眼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老包米上,“饿不着了,”他窜上炕,摘下一串老包米得意的说:“这就是咱的口粮,”这咋吃啊,我不免有些丧气。德禄也没说什么,跳下地,把炉灶里的炭火扒拉出些,埋下了几穗老包米,一会翻个个,摆弄了一会,就招呼我“吃烤包米了。”我真饿了,连忙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一个就啃起来,好香,虽然有些干硬,但也别有风味。现在每当和朋友吃焼烤时,我就想起那时吃的烤包米来,但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吃完烤苞米,我瞅他乐,他瞅我乐,我俩都造个满嘴黑,这时我俩才感到口渴,一上午没喝水,能不渴吗,水壶没水,缸里也没水,冬天这里不可能存水。德禄在仓房里(房后有一个小棚子)找了一个冰穿子(大铁钎子)和一个水桶,他把水桶递给我:“你拎着畏的罗”他管水桶叫“畏的罗”,“咱俩上大河”,他扛着铁钎子在前,我提着“畏的罗”跟后,趟着厚厚的积雪,咧咧跄跄的向大河走去。<br><br> 河面上风更大,我俩缩着脖,猫着腰,顶风来到河面,他找到一块裸露的冰面,河面风大不太存雪,不像地面有厚厚的雪,用铁钎子狠狠铳下去,一下两下,一会就铳出一堆冰块,我把冰块收拾到“畏的罗”里,“畏的罗”满了,我手也快冻僵了。德禄还在铳着冰,我告诉他够了回去吧,他叫我先回去焼水,焼完水再过来。我也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回到屋里把冰放在水壶里坐在火上,水很快就焼开了。德禄也进屋来,他手里又多了一个抄网,他叫我跟他去,我俩又来到了冰封的河面上,原来他把冰面刨了个大窟窿,我一看冰层有七八十公分厚,刚刚刨开的水面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德禄用抄网捅开薄冰在水下搅了起来,原来他要弄点鱼,抄网拽上来时,便见有几条小鱼在网里蹦,都是些小白漂子。把鱼扣在冰面上后,小鱼立马就冻僵了,他又用网在水里搅,反复几回,冰面上也堆了不少小鱼,一根根冻的邦硬,这时天又刮起大风雪,风卷着鹅毛般大雪片子打着旋向我们压来,他看看鱼大概有一“畏的罗”了这才罢手,待我俩七手八脚的把鱼检进“畏的罗”里,我俩的手也冻僵了。<br><br> 回到小屋,我把鱼放进水盆里,注进凉水泡上,便在火边烤起火来,冬季日短,此时天以要黑了,看来我俩今天是回不去了,德禄在炕头的墙上找到了一个小灯碗,灯碗里只有一根棉灯芯,干巴巴,硬个厥的,盘在黑呼呼的不知什么油的油垢上,这怎么点?德禄在墙角找到了一个大瓶子,这个瓶子大的出奇,以前家家好像都有,是用来装酱油或装豆油的,现在只有在超市里能看到这种瓶子,是用来装日本清酒用的,现在我想那是日本人用的酒瓶子,瓶子上油乎乎的一层黑灰,里边不知是什么油已经凝住了,德禄找了一根细长的小木棍,在瓶子里挑出些油块,抿在油灯碗里,放在炉子上,“让它缓缓”“这是什么油”我好奇的问,“这是獾子油”德禄告诉我“我爸打猎打到獾子就把油焅出来,獾子油多,可以吃,治烫伤最好”,原来是这样,那时城镇居民每人每月才供应四两油,能有浑油吃那真是大大的偏得。天已大黑了,屋里豆大的灯火只照亮火炉前丁点地方,闲唠嗑的时候鱼已被我俩收拾好了,德禄刷好锅座在炉子上,抠出些獾子油连同小鱼一起放在锅里,添上水,又扒了几穗干苞米掰巴掰巴也丢进锅,还放了几个干辣椒,擓点自家下的大酱,盖上盖,上柴添火炖了起来,一会满屋尽是鱼香味,我俩天南海北的胡侃了半个时辰,肚子也饿了,鱼也熟了。连锅一同端上木桌上,掀开锅盖,透过蒸腾的热气,一锅黑乎乎的小鱼炖苞米呈现在我俩面前。我俩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真香!苞米在鱼汤的沁润下,吸收了咸味和鱼香,鱼在水和火的煎熬下,刺已酥透,现在我吃了很多家“一锅出”饭店,都没有我们炖的香。吃完晚饭,我俩也累了,都躺在炕上在昏暗的油灯下静静听屋外风雪抽打窗棂的声响。偶而,透过呼啸的风雪声还能听到深山老林里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几声哀号。<br>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森林小屋旁的山林,大河,大风雪,还有友谊和快乐,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样的清晰。<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