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姝雅

醉千觞

　　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我母亲的文章，然而总也没动笔，因为感觉就算用尽所有的字词，也难于写尽母亲这一生地艰辛与不易。

母亲是个非常勤劳的人。从记事起，母亲就从来没睡过懒觉。她总是早上六七点就起床，起床就开始干活。烧火，做饭，煮猪食，喂猪。吃过早饭就去地里，田里干各种农活，插秧割稻，除草挖地，不到天黑不回家。晚上也没闲着，在煤油灯下做布鞋，补衣服。以前我们姊妹九个加上父亲十一个人穿的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母亲手很巧，她无师自通学会了做衣服。以前家里日子艰难，为了节约开支，母亲就买了台缝纫机来，自己用土布给我们做衣服。衣服虽做得不够漂亮，但却温暖合身。

母亲从十九岁生下大姐后，每隔一年多，就要生下一个孩子，也就是说，连续十多年，母亲一直在不停地怀孕，生子。听母亲讲，生九个孩子，基本都是母亲自己一个人在家生，自己剪脐带，洗孩子，做饭。生下孩子三天后就照常下地干活。月子里没有鸡鸭鱼肉可吃，只有一碟咸菜和一碗绿菜。这么艰难辛苦，我真的难于想象母亲是怎么走过来的。

　　随着我们姊妹九个慢慢长大，立业成家，父母肩上的担子也轻了，本来母亲也不用这么辛苦了，然而母亲还是没有一天让自己闲着。按农村的习俗，我的两个哥哥相继成家后，就分家过日子，父亲和母亲单过，每年的粮食由两个哥哥给，也协商好，二老生病所需医疗费也由哥哥们共同承担。那时母亲己年近古稀，但她不愿让自己给儿女增添一丝一毫的负担。她仍坚持自己种菜，种包谷，采茶叶，养鸡，偶尔给别人打打零工。

今年母亲已八十六岁，农活是不能干了，她就在家里给人加工石斛风斗，一年能赚几千块钱。每次回家，总是见白发苍苍的母亲坐在院子里，膝上放个小簸箕，(簸箕里装着一小段一小段的烘干了的石斛枝条和小铁夹，小剪刀)。母亲佝偻着背，低着头，粗糙但灵活的十指在不停的剪着，扭着，这情景总是让我心酸，泪湿眼眶。

其实母亲一直身体不大好。在记忆中，她隔三差五就得去打针，输液，经常吃药，但输液的针头一拨，回到家就又开始干活了。现在年纪大了，更增添了许多病痛:冠心病，高血压，慢性脑梗，颈椎病…，腰疾腿疾，多的数不清的病。但看外表，她仍声音洪亮，笑声朗朗，精神矍铄。

我总觉得，母亲体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以前不明白这种力量从何而来，当我经历半生风雨后，我明白了，那是一种对生活充满热望，不屈，努力抗争不放弃的精神。我体内流淌着母亲的血液，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也传承了母亲的这种精神。

母亲自己一生勤劳，也严格要求我们，培养我们勤劳的品质。她不允许我们睡懒觉，每天清晨，我们都在母亲的大声的叫唤声里醒来，然后睡眼惺忪的去山里，地里，背柴，割草，找猪食。放学回到家吃过饭，就必须去干活，不到天黑不准休息。

母亲总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自己最可靠。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之类的话，是绝不会从母亲口中说出的。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从小就养成了勤奋，能吃苦，自立自强的性格。这是母亲给予我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母亲虽不识一字，但却是个极有思想和主见的人。农村人，大多重男轻女，大部分家庭，不允许女孩读太多书，略识几个字就行。在我初中毕业考上了省重点中专，但父亲不允许我继续上学。母亲听从了堂姐的建议，让我继续念书。为此，她和父亲争吵了几次。承受了父亲的不满，责备，也更加操劳艰辛。我念四年中专的学费，都是母亲用双手，用血汗，一分一分挣来的。也就是那几年里，母亲乌黑的头发全变白了。她让我深切的感受到母爱的无私与伟大。母亲又是勇敢乐观的，她做事从不瞻前顾后，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不放弃自已想做的事。 她经常说一句话:日子，总会熬出头的。

　　母亲对我们管教很严，不准我们夜不归宿，不准随便去别人家吃饭不准无故接受别人东西，不准说谎，否则要把我们的腿打断。但她对外人却很好，无论谁到家里来，都笑脸相迎，热情招待，家里只要有的东西，从不吝啬。她经常叫我们把同学带来家里玩。

我心里总感觉她能放过别人，就是不放过我们。

其实，母亲对我们，是责之切，爱之深。她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我们吃饱，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我们得于温饱。她和父亲一起，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帮两个哥哥取媳妇，送我们姐妹七个出嫁，尽量把我们的婚礼办得热闹体面。我结婚的时候，因体谅母亲辛苦，本不打算在老家办婚礼，但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说，你是最小的，也是最后结婚的，若不把你好好嫁了，我的责任没完，那样我到死了都不安心的。几句话，让我泪流满面。

我和老公在异乡认识，因为工作繁忙，因为路途遥远，一直到领了结婚证后，我才第一次领他去见父母，同时也商议婚礼事宜。我们先到老公家住了两夜，随后公公礼节性地带上一点糖果，酒肉，随我们去我家。晚上商议婚事时，公公拿出六百块彩礼给母亲，母亲再三推辞不肯要。她说，只要儿女过得好就行。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母亲才收下了。

为了给我办婚礼，母亲杀了一口大猪，买办了许多酒菜，请亲朋好友，寨邻寨舍在家热热闹闹地吃喝了两天。所花费用，远远超出那六百的彩礼。嫁个闺女，还倒贴黄瓜二两，当时在远近几个村子，都算是一件新鲜事。

别人家嫁闺女，像做买卖，与男方讨价还价，尽量多要彩礼。要先计算好，要多少彩礼，才能补偿办婚礼的支出，甚至，要彩礼用来自家盖房，用来讨儿子媳妇。

　　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脾气不好，但为人厚道耿直，善良。母亲为人，历来心口如一，不欺弱小，不使诡计。她也是以这样的标准来教育我们的。若发现我们说谎，欺负别人，母亲会让我们站在门外反省，犯的错大了，还会抄根棍子狠狠打一顿。相比之下，父亲要温和许多，父亲很少打我们。所以我从小心里就敬怕母亲，凡事没有她的允许，不敢去干。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从家里偷了几个鸡蛋拿去卖，把卖蛋得的几毛钱拿去和小伙伴们打牌赌钱。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那天一回到家，母亲二话不说，左手像抓小鸡一样，一把把我拎起，右手一根手拇指粗的棍子狠劲打在我的屁股上，那一条条深红的印子几天没有消褪，那种钻心的痛足以让我记一辈子。母亲总说，小时偷针，大了就能去抢劫。哪怕是小偷小摸，她也绝不纵容我们。

还有一天，傍晚时分，我独自在家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路人来借宿，我谎称家里没住处，把他打发走了。母亲回来后就骂了我一顿。母亲说，路过的人，肯定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来求宿，说明是又累又饿了，不能不帮他。谁没有遇难的時侯，人要将心比心。

记得邻村里有个孤寡老人，我称呼她舅奶奶。舅奶奶只有一个远嫁的女儿，因交通不便，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自打舅公去世后，舅奶奶就孤苦伶仃的。母亲心疼和同情舅奶奶，一个月总会接她来我家住上几天。母亲把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翻出来煮，去地里采摘新鲜的蔬菜来，把每顿饭弄得像模像样招待舅奶奶。我们也沾她的光，能打打牙祭。母亲还把家里最厚最好的褥子和棉被拿出来给舅奶奶铺床。舅奶奶有个习惯就是嚼烟丝，有事无事嚼几口，连睡觉前躺在被窝里也要嚼两口，因此她盖过的被子上也会沾上黄黄的旱烟的颜色。对此，母亲竟也不嫌弃，只是等舅奶奶走后，使唤我去把被子拆拆洗洗。如果听见我嘟嘟囔囔地抱怨，母亲就批评我。母亲说，谁都有老去的一天，你现在嫌弃老人，以后你的儿孙就会嫌弃你的。这就叫因果轮回。

母亲会为了我们去跟别人吵架。有一次下雨天，天气阴冷，我在三伯母家玩，和伯母们一家人在堂屋里烤柴火。堂哥非常淘气，他拿了一个塑料袋叫我用手拿着在火上烧，我憨憨的照办了。烧着烧着，塑料袋向上卷曲，粘在我的手上燃烧，我痛得大叫，手用力的甩，怎么也甩不掉，三伯母用一块湿毛巾来捂在我的手上，火才熄了。但我大手拇指已被烧起好大一个泡。

我抬着受伤的手哭着回家了，母亲一边用冷水给我泡手一边骂到:"给还敢去尼？家都在不住"。之后，母亲就去到三伯母家门口，手叉着腰大声骂到:"大人小人(小孩)都是些黑良心的，给是我家小人的手是铁打的，烧着不会疼？烧你家的试试"。

在农村，邻里之间，土地连在一起，挖一条窄窄的小沟把各家的土地分隔开。有些贪心的人，在挖地时会悄悄地把隔离沟往别人家地里挪，每年挪一点，还自做聪明地以为别人不会发觉。母亲从来不干这样的事，如果发现哪个往我家地里挖隔离沟，她就会找机会叉起腰地骂，骂到别人下次再不敢干这种事。

而每当母亲骂人，父亲总是像做了亏心事般，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抽烟。母亲就会回过头来骂父亲:"在家里称王称霸，人前认怂"。父亲仍旧一声不吭。

　　母亲生性好强，急躁，受不了委屈，加上儿女众多，辛苦操劳，所以她的脾气曾经很暴烈。早上若不能把我们叫起来干活，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反反复复哭诉她的委屈。曾经我是多么害怕母亲这种怨言，我想像鸟一样长出翅膀，飞得远远的，永远离开家。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工作，遇困难自己抗，遇事没人商量的时候，反而怀念起母亲的唠叨。

记得在童年的无数个夜晚，半夜总被父母莫名其妙的争吵声吵醒。一般总是母亲说的多，说的都是些听旧了的怨言。说得多了，父亲也懒得回答，母亲就只能对着清冷的月亮诉说她的委屈。

有一天半夜，父母又争吵起来，比往常更为激烈。吵完后，母亲把我从被窝里抱出来背在背上，往离家二里左右的大水库走去，母亲不想活了，要背着我跳水库。那晚的月亮特别亮，照着山，照着深不可测的森林。母亲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林间小道上。我害怕极了，我想过一会儿就要随母亲沉到几十米深的水里，我会不会死得很痛苦。我希望母亲停下来，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但我没有抗拒，我不希望母亲孤独地死去。

所幸没过多久，身后就人声鼎沸，大哥点着火把，领了一群人在后面追我们。在快到水库时，大哥他们把我们截下，把我们拉扯回了家。

这种半夜里经常突发的争吵，让我童年的梦里充满不安，乃至恐惧与哭泣。梦里，云变成一圈比一圈小的螺旋状，母亲陷在圈里，只露出脸，我哭着呼唤母亲，而她只对着我冷笑，不理不睬。在潜意识里，我害怕母亲抛下我不管。

母亲的个性，与 父亲沉默寡言，隐忍，安静，随遇而安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外，母亲不会欺负邻居，也受不得邻居的一点欺负;在家里，母亲和父亲水火不容。壮年时为了抚养这一堆孩子，他们虽吵吵闹闹，但尚能同甘共苦，负担起家庭的重任。老年后就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理睬了。随着日子越来越好过，年龄越来越大，母亲的脾气变了很多，温和了许多。她曾经的暴躁，原来有大半是来自于生活的种种压力，来源于我们这些子女的吃喝拉撒啊！

有一次，无意中听人说起，原本我父亲是有个好前途的。父亲识文断字，被公安局的领导看中，就把父亲叫到县城当狱警，拿工资吃国家粮。父亲去上了两个月的班，母亲就到公安局又哭又闹，把父亲"闹"回家了。母亲可能怕父亲发达后抛弃了家庭吧！这件事，也许也是父亲和母亲产生矛盾的诱因之一吧！

如果父亲一直当狱警，也许他老来就是拿着不菲的退休金的老干部，遛遛鸟，下下棋，过着富裕舒适的老年生活。那样，也许就不会生那么多娃，这世上也就没有我。但我真希望是那样。

小时候，心里很是羡慕别人家父母和谐，家里充满欢声笑语，心里理怨父母。

然而到了现在，却理解了母亲的不容易，也理解了父母婚姻的不和谐。每个人都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的伤，而当你能与父母和解，与自己和解，心智也就变成熟了。

　　母亲不是伟人，她并不不完美，甚至有诸多缺点。她与父亲常年累月无休止地争吵，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让我从小就缺乏安全感，性格胆小，自卑。而她在我心里却是最伟大的;母亲的坚强，勤劳，善良值得我终生学习;母亲很平凡，是中国万万千千母亲中最平凡的一个，但她让我心生敬意与爱戴。感恩母亲抚养我们长大，也感恩母亲严格的教育让我们不走邪道，感恩母亲用瘦弱的肩膀为我托起一片希望，让我看得更高走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