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一记看望四川省文联原主席、巴金的侄子李致先生</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陈诗斯/文</h3> 李致先生是巴金的侄子,他的祖籍又是浙江嘉兴,亦担任过四川省文联主席。显然,恰是我想寻找的浙江在巴蜀的贤达,也是我想追寻的那些俊彦背后的故事,来见证走进巴蜀的浙江人创业的成就。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致先生</h5> 巴金先生,我是高山仰止。1975年,我姐曾带我去过上海的长乐路,看望父亲的老战友姜彬叔叔(曾任上海作协党组副书记)。聊天间,姜叔为勉励我们年轻人,而借巴老写作逸事,要求多读书多习作,时日积之,必有所成。从此,巴老形象首次印在我脑海里,影响着我不断去努力。13年后即1988年,我入川工作,亦去寻找巴金先生的故居旧址,也到过百花潭公园的慧园,至于家族史什么的,当年知之甚少。<br><br> 想做什么事,就有什么朋友。去年,我有幸认识了戴季陶外侄甥女万郁文女士(青羊区作协副主席),她与巴金的李氏家族有联姻。从她那里,寻访到巴金的亲侄子李致先生。我稍作打听,方知他在四川文坛,赫赫有名,蛮有声望。<br><br> 一、嘉兴根脉<br> <br> 在传统文化中,我们的民俗,是崇尚宗族祖先和讲究家族根脉的。这种宗族的根脉,既是与生俱来的血亲,又是维系族群亲情的根基。在宗族世传中,是以姓氏为“根”,以子嗣为“脉”,世代蟠根走脉,历久弥新。李氏家族是从浙江开枝散叶,远走四川而来,不仅拥有了浙江人的根脉,还秉持了俊贤的基因。这些历史过往,都在李老耆宿记忆中,有些鲜为人知,却是我想晓得的。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2年9月27日,李致等回嘉兴探亲,在仰甘亭留影。从左起:李致、李济生、李国煣、李小林</h5> 去年12月8日,正值从北京回蓉的郁洁(央视工作)和王羊(国家一级演员)夫妇俩,想趁闲去探望长辈李致先生。经万郁文姐妹联络,捎上我这位“浙江老乡”,一同去李老家走“亲戚”。大约下午三点整,叩开李老家门,他的女儿热情迎接我们。<br><br> 我们进了屋,李老已在等候,招呼落座沏茶。或许,李老知道我的来意,拉着我倚他而坐。为增加来自他家乡的亲情,我先送上《巴蜀记忆》文集于他,他甚喜。我又代表浙江老乡和嘉兴商会,向他表达了来自家乡的亲切问候!并介绍自己曾在巴蜀工作,现想研究两地人文,他更喜。言语间,我觉得李老对嘉兴这块祖籍的故土,有如此深厚的情感,真让我好奇呀!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致题词</h5> 当然啰!李老先与郁洁夫妇寒暄。然而,李老话题一转,脸转向我,说:“我今年九十有二,李氏祖先来巴蜀,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了。每当填写籍贯,我们都填写‘嘉兴’,并以嘉兴人为荣。”就这样,我们茶叙了三小时,李老有时笑得像个孩童,有时谈得兴致甚高,始终意犹未尽。<br><br> 细心算来,非常巧合。李家先祖进川时间,正好是西方国家工业化始于崛起,中华民族却由盛转衰,最终导致近百年落后挨打。在农耕社会里,李氏家族生活在巴蜀,可言精英辈出,子嗣拔萃,能文至官宦,能武至领军,能商至贾资,曾经有过辉煌,也有过衰落,听起来让人如梦如幻,觉得是一个尤为神奇且可点可赞的族群。说真的,从李老的家族史看,让人看到近现代浙江人在巴蜀发展的粗略脉络;也看到他们在这块土地伴随着民族的兴衰变迁,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有了不平凡的跌宕起伏,显示出时代莫测的人生色彩。<br><br> 据李老的儿子所著《巴金家族史考略》的记载,李家祖上世居浙江嘉兴,住在蜿蜒的甪里街上,靠近万里堰桥一带。在巴金百岁华诞那年,嘉兴市政府在此修建了“仰甘亭”,以志永念。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0年12月8日,笔者看望李致先生(左一)</h5> 亦载,先祖李文熙在嘉庆二十三年(1818)入四川,奠定了李氏家族在川的基业,开始了近百年的官宦世家,从此数代沉浮于蜀地宦海,显示了数辈杰出理政的才华。早年,李文熙离开嘉兴来到北京,投奔了兄长李寅熙,后辗转去山西,聘为马氏家庭私塾,在其儒学教化下,门下子弟中举甚多,马家为感激他育子之恩,捐得一个下层职官(照磨)。是年,已年逾半百的李文熙,举家来到四川射洪县,任职青堤渡盐场大使。然后,亦历署崇庆州同、射洪县和屏山县任巡检,卒于任上。<br><br> 李文熙育有三儿子,分别为长子璇、次子玑、幼子璠。李将次子玑,过继给北京兄长李寅熙。长子李璇育有两个儿子,分别叫李洪钧和李忠清,在李氏家族中,被称“老大房”和“老二房”。李洪钧(老大房)历署名山、彭水等县。但在李氏先人中,以李璠和李忠清(叔侄俩年龄接近)军功显赫,尤以忠清为最,朝廷曾赠三代一品虚衔。在李忠清“功成名就”后,曾在嘉兴府的塘汇镇“光宗耀祖”,出资修建了李家祠堂。<br> <br> 史载,巴金曾祖父李璠,十五岁丧父兄,其奉母张氏居宜宾。早年,其在县试名居第一,但清朝有制度,考生须原籍参试,因嘉兴原籍,千里迢迢,故不得己,而放弃考试。后入南溪知县唐炯幕府为僚,于咸丰十一年(1861),川滇边界叛乱,其遂率兵击退“滇匪”,从此走上仕途。历署筠连、兴文、富顺等县,亦实授定远知县,其卒于任上,朝廷赠予二品虚衔。李潘育有一子二女,儿子叫李振镛,后改为李镛,族称“老幺房”。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此《寒林图》为王宸七旬高龄时临摹的名画,曾是李镛珍藏品,后流传法国</h5> 巴金的祖父叫李镛。他历任宜宾、南部、南溪等县知县,到光绪二十年(1894),其“告归林下”,买了不少田产,置修成都李氏公馆(东院),收藏诸多古玩字画。此间,李氏家族“老大房”(李洪钧)育有一子,即李道源;“老二房”(李忠清)育有一子,即李道江;“老幺房”(李镛)却育有六子三女,其中长子李道河。是年,东院公馆最长者是李镛,在巴金小说《家》《春》《秋》中,成了作者笔下的高老太爷的原型。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20年12月8日,笔者与万郁文(右一)一起看望李致先生(左一)</h5> 巴金的父亲(李致的祖父)李道河,曾考入四川官班法政学堂,并以官班最优等毕业(官班六十名,分正与佐各三十,均从全省一千一百人中筛选考取的)。宣统元年(1909),出任广元知县。辛亥革命前后,在劝工局总办周善培(诸暨人)的推动下,创办了成都劝业场。从此,李道河离开官场,进入工商界,成为劝业场的要员。宣统二年(1910),劝业场改名为商业场,李氏家族多有投入(资本最多者为李道江),成为商业场的大股东,名义上由李镛担任董事,实际由李道河“总理”事务。当时,李道河喜好京剧,曾入股成都会府东街最早的公共戏院“可园”。早年,李道河娶了比其小三岁,浙江裔的陈淑芬为妻,生四子五女。1914年陈氏病故后,李继娶江西裔的邓景蘧(李致的继祖母),又生育一子一女。民国六年(1917),李道河先于其父李镛,病故于成都。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成都劝业场</h5> 此间,是李氏家族最为人丁兴旺、最为人才辈出的鼎盛期,在成都有两处李氏公馆。一则在成都东珠市巷李家公馆,由“老大房”或“老二房”(均为李璇后代)所修建并居住,门朝东珠市巷开的,史称西院;二则在正通顺街李家公馆,由“老幺房”(李璠后代)所修建并居住,门朝正通顺街开的,史称东院。当年,李道江官衔为四品道员,地位显赫,同为相邻的李家公馆,相比西院(东珠市巷)更为豪华,故称“北门首富”。<br> <br> 李致的生父,名曰李尧枚,是巴金(李尧棠)的长兄。在李老回忆中,其父亲是“老幺房”的长孙长子,虽从小很聪慧,学校功课好,颇有深造潜力。却受封建家族思想影响,被祖父李镛安排,让其早早娶妻生子,当了成都商业场的职员,担负起宗族一房重担。李致的父亲违心持家,虽能左右逢源,但仍众口难调。期间,他筹资支持三弟李尧林和四弟巴金到南京读书,又力挺巴金去法国留学,并祈望他俩学成回归,兴家立业。<br><br> 这年,李老的父亲持家日渐艰难,分家拆产,田产减少。他为增加收入,创办“启明书店”,因择人不当,投资失败。继而,亦以田产抵押贴现,获取差额赢利。不料1929年,西方发生经济危机,工业产品过剩,英美金币贬值,影响中国银元稳定,致使成都几家银行倒闭。顿时,直接造成李家的破产,导致亲友纷纷上门要债。其父考虑家族“养命根源”,瞬间化为乌有,觉得愧对全家,于1931年春服药自杀。那年,李老才一岁零三个月,家庭由此衰败。<br><br> 不过,在家庭的变故时,巴金已离开了成都。巴金是1904年生于东院公馆,到1923年其离开成都之前,李家进入四川,已有一百余年。这时,东院仍然由巴金族人居住,而西院已租给英国领事馆(系老大房、老二房旧宅)。但时势使然,李家呈衰败,直至四年后,1927年搬出东院。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世纪20年代正通顺街的李氏家宅大门(东院)</h5> 至此,李氏家族从李镛始修东院,到搬离前后居住了30多年。而巴金出生于斯,青少年长于斯,他见证了宗族的繁盛与衰落。这才有了他生活的实践,才有了其笔下西蜀民宅大院,才有了《家》文集里的书香味。<br><br> 二、浙江恩泽<br><br> 李老对李家史,与我谈得不深;但对浙江的“恩泽”,他倒是记忆犹新,却谈得甚厚。这对于我,岂不是逸闻趣事。是年,川浙路遥有千里,往来亦是何等艰险。何故?让李老念念不忘,我甚是好奇,欲弄清因果。<br><br> 话说当年,家业中落,李老虽尚小,没那么的刻骨铭心,还是影响到他的成长。他父亲逝世时,留下银元仅16块,却留下了权益债务,且全家人还得生活,都压到了其母亲身上。所幸,李老的继祖母为家庭,卖掉了她陪嫁来的80多亩赡养田产,还了债;还用家里诸多珍贵的字画和实物,抵了债。欠债虽还清了,但全家毕竟有十一口人,日子还得过下去。<br><br> 幸亏,一些好心的亲友送来200余银元,李老的母亲把它放出去收利息,补贴家用开支;这时,李老的三爸李尧林(四川称父亲弟为爸)燕京大学毕业,在天津南开中学当英文教员,其毅然挑起全家的生活供养,每月按时寄上自己大部分薪水,持续数年,不幸英年早逝,年仅42岁。20世纪40年代初期,巴金(四爸)两次回成都,目睹家境艰难,主动承担供给。<br><br> 李老清晰记得,那年他们姐弟岁小,还不觉失去父亲的不幸。到日寇侵华,天津与四川交通中断,三爸的汇款不能达,全家生活无着,直至陷入断炊。此时,靠变卖各种遗物;靠其母亲绘画刺绣;靠做些豆腐乳、豆瓣酱,邻里熟人买些,艰难地度日,养活着一家人。另其母亲“请会”时,时而拿到“头会”。即亲友间相互拆借,解决一时资金短缺。<br><br> 李老的母亲叫张和卿,生于昭化知县门庭,自幼聪慧过人,既会琴棋书画,又深知耕读传家。因而,不管家里多么困难,仍坚持供养姐弟读书。李老日渐岁长,开始明白事理,体恤起母亲莫大的痛苦,体贴起家庭生活的艰辛。<br><br> 李老是母亲的独子,年少时,颇得母亲宠爱;上学时,亦得姐姐们的呵护。先期,他在华阳县的立骆公祠女子小学读书,因三个姐姐都在此启蒙,且初小则男女生兼收,可随同姐姐上学,减轻母亲的负担。略长,就读成都北门外的踏水桥小学,每天与其四姐一起,要跨过倒塌的城墙缺口,行走四五里路程。20世纪40年代初期,李老高小毕业,正值巴金回成都,将其送到私立学校,高琦初中住校就读,学费由巴金供给。初中毕业,李老考上华西协合高级中学。<br><br> 话到此时,李老谈到浙江会馆,曾经在学费上,给予他捐助,时约有一年半。这就是李老始终难忘的“恩泽”,至今仍然牢记着浙江会馆。1946年,国民党政府为浩大内战军费支出,不得不大量印纸币,来抵消财政赤字急增长,导致通货膨胀,纸币贬值。由此可言,战前币值能买头牛,过后仅可买只鸡。这时,虽然李老的大姐、二姐、三姐先后学校毕业,担任小学教员,有了微薄的薪金收入,能缓解些家庭的困难。但是,教师职业的不稳定,时有时无,家境依旧艰难。是年,浙江会馆则有助学的善举,凡浙江子弟考取中学者,家中有困难的,均可给予学费捐助。因为,李老祖籍系浙江人,符合享受会馆的捐赠。<br><br> 之前,我只知重庆有浙江会馆,不曾想到成都也有。经李老提及,我甚喜,速问当年馆址。可能问得急,李老一时答不上。此时,万郁文走近李老,说:“他在收集资料,想请李老您题个词。”我马上接过话题,说:“我们浙江正倡导乡贤文化,李老您既是巴金侄子,又是我们浙籍贤达,我想请您老题词,对嘉兴乃至浙江人民说句什么话。”<br><br> 李老没深思,一边说:“好呀!”一边让其女儿找写字用的眼镜。准备就绪后,在我拿去的册页上,题写了<b>“我从小受浙江的恩泽,永远不会忘记浙江嘉兴!”</b>亦让其女儿取来新刻的印章,非常认真地在落款处盖上。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致先生题字</h5> 妙哉!我看了不光欣喜,且甚激动。不仅仅看到李老对家乡嘉兴那份深厚的感情,而且还提到浙江会馆的捐赠,那些义举是多么真切感人的场景啊!这个题词背后的故事,恰恰亦触及到我们当下的思考,浙江在成都有诸多的商会,都有一个未来发展问题。当想到这民国前的浙江会馆,可否得到“求实鉴用”的启示,去作探索与研究。<br><br> 三、会馆仁厚<br><br> 我国的农耕社会时代,朝廷是以儒道育人,以德仁治国。据地方志记载,成都的浙江会馆,在其治会的方略里,既有仁厚善举,又有接济贫困者。当时,会馆捐赠虽钱财不多,但对李老却是“久旱甘露”,惠及到他完成学业,令其始终难以忘怀。至于浙江会馆的由来,我想去尽量挖掘它,让大家能了解这段历史。万郁文陪我去四川省社科院,拜会历史学者苏东来先生,探究了四川境内会馆文化的由来。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成都嘉兴上届领导班子合影(2012年11月26日成立)</h5><p class="ql-block"><br></p> 据了解,在旧成都有条街,名叫金玉街,还有个名称为“三道会馆”,即指广西会馆、浙江会馆和仁寿宫的三道馆宇。在这三馆中,以浙江会馆规模最为恢宏,大殿亦配殿,戏台亦厢房,雕梁亦画栋,具有鲜明的江浙与巴蜀建筑风格融合的特色。该街馆的原址,大约在纱帽街与红星路间,即江南馆街的北侧,交汇于南康市街。现在的旧街址,早为林立高楼湮没,被繁华商业替代,但依然能读到有些念旧的文章,仿佛还在我们浙江人的眼前。<br><br> 乍听,金玉街的地名,像似跟卖金器或卖玉器有关,真没想到,其名还涉及到浙江会馆。在清代,江浙文风盛行,浙江有三多,即文人多、学校多、及举进士和状元的多。因此,每逢科举考试,江浙人中试者,均明显多于他省。自乾隆(1736)年间,筹建浙江会馆后,仍秉承子弟勤奋耕读,鼓励以功名取士,光耀乡里。因此,凡有浙人中举或副贡者,即刻其名于匾额,高悬馆内,以彰学士。长年累月,历有增多,为文士羡慕,便有了“金玉满堂”之誉。在各地会馆中,尤显突出,后之以“金玉”名街。<br><br> 那时,浙江会馆有楼宇、厅设、田产、陵地、商铺等资产,均来源于浙籍人士捐赠。从农耕民族来看,民众依赖土地,极少远行商贾。但是,浙江人重视耕读,亦中试者居多,来川衙署幕僚不少,尤以绍兴师爷名声最大,足涉巴蜀州县衙内,后成当地乡绅名流。浙江人广结豪杰,善积钱财,广置田产,积年累资,富甲一方。然而,在乾隆年间,由浙籍旅川的乡绅贤俊集资,修建了成都馆舍,设立浙江会馆。亦在1840年上海开埠后,洋货洋资涌入,浙江商贾入川渐增,会产捐赠日愈增加,会馆资产积年扩大。在四川,虽陕西会馆建于康熙二年,早于浙江73年,但浙江会馆的美誉,不比其逊色。<br><br> 这时的会馆,不但能凝聚旅川乡人,还有诸服务和惠及乡人的功能。尤其馆内设施齐全,方便来往客栈投宿,诸如外放宦游,幕僚来蜀,均过往旅居。在巴蜀的浙人,从各地来蓉,歇脚切磋事务,或在此敦叙乡谊。闲暇节日,乡人同聚馆堂,传递家乡信息,倾吐思乡情绪。在浙江本土宗祠文化中,鼓励男儿启蒙教育,均能得到宗祠资金,给予支持。这种习俗,也随士绅带传入巴蜀,成了浙江会馆对子弟教育的善举。<br><br> 据李老回忆,浙江会馆还办有学校,取名为浙蓉中学,地址大约在华西坝。李老的表叔曾在学校教过书,学生来自浙川两地均有,皆须交纳学费。不过,浙籍学生有困难,就享受免交或捐助。<br><br> 据载,浙江会馆在成都还有块陵地,专门埋葬浙籍旅川的人氏亡者。此事有《浙江义塚碑记》的碑文记录,其文如下:<b>朝以德美治天下,深仁厚济沦浹群生,乃於枯骨胳胔掩埋之,春秋杞孤之,條政行於上,化洽於下。</b>此碑文,真实地记载了会馆所做的善事。万郁文亦予佐证,谈及其母亲的父亲是万郁文的外公戴传薪(戴季陶长兄),到湖州祭祖后,在江南办完事返川。当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因路途遥远,水路乘船,亦转旱路山道,感染上病疾。回成都后,患病不治,不幸逝世。因事发突然,家人无措,就将灵柩暂厝会馆,后置地安葬。<br><br> 岁月不居,沧海桑田。不管是李老经历口述,还是史料记载,都证明在蓉浙江会馆的足迹。新中国成立初期,会馆先为驻军所用,后所有资产收为国有。虽说从2002年后,浙江在川成立诸多商会,有的置有办公场地,多数是租或借用的。就商会功能和作用而言,与古时会馆大不相同,但惠及乡人的义举,仍有借鉴的现实意义。<br><br> 据推算,浙江在蓉建会馆,至今已有214年,存世始末有142年。从历史来看,浙江会馆之所以让人难以忘怀,想必它不仅提倡了爱国爱家的理念,还谋划了“有恒产者才有恒心”的举措,让众同乡人或同会员能感受这种“恩泽”的温暖。要做好这样的事,在当下我们商会中,既有意义亦有难度,也值得我们去务实探索。<br><br> 四、世守书香<br><br>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李老怀念祖籍家乡,应该源于其文化基因。为此,李老极赞赏其儿子,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查清了整个家族的发展史。他说:“儿子是学物理的,现在美国波特兰州立大学执教,为电气与计算工程学终身教授,却对家族史研究比我还深透,且编著出版了《巴金家族史考略》文史书集。”于是乎,我也很荣幸,读到了这本书,果然史料详尽。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嘉兴“仰甘亭”</h5> 李老的祖籍嘉兴,在明清时,就有“人文之邦”的美誉。这块土地的民间文化,可谓传吴越之风采,承楚汉之余韵。不光教育发达,学风兴旺,以至于有官学、书院、私熟众多,使得科举出身的士人,多有车载斗量。虽说这里有着“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的民风,但在家族中深植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念。李老祖先就带着这种耕读理念,走出家乡嘉兴,在京城广结贤达,开始了李氏族人“芳草生涯”,成就了家族在巴蜀二百余年的“世代书香”。<br><br> 据嘉兴李氏一脉入蜀考,自入川到辛亥革命前,先后有93年,虽在科举受清制所限,但宗族儒学教化,其依然仍有方略。培育出不少贤明良知者,成就了数代的官僚,在入川宗族中,是极罕见的。李氏家门还善诗文能书牍,且著述者甚多,可惜存世极少。据考,现存有李文熙所著校注嘉应戊寅版《鉴撮》(旷敏本编)、李镛所著的《秋棠山馆诗词》、李道溥所著的《箱根室集》。<br><br> 在封建社会里,李家思想偏保守且传统;但在辛亥革命后,明显趋于开明新潮,送子弟去海外留学。据考,去日法求读的有李道溥、李道洋、李尧采、李尧楷、李尧棠等人,其后都成为科技、法律、文学等有用之才。如李道溥旅日学成回国,在四川法政学堂授民法概论与民法继承,成为当时成都赫赫有名的挂牌大律师。<br><br> 清朝,往往达官贵族的大家庭,厚习文亦重科举,男性耕读儒学,以求科举,走上仕途。清制规定:除科考返原籍外,做官则不得在本地。这样,即使中举后,男士要到外地做官。于是,家庭中承上启下的子女教育,就落在主妇的肩上。因此,在旧式大家族里,格外重视选媳择偶,尤其对女方的品德和才学,更为看重。然而,李家的女性主妇中,有才学者颇多,能诗善文者亦不少。不过,由于历史悠久,诸多手稿遗失,存世著作很少。 <h5 style="text-align:center;">1907年,巴金外祖母全家合影。巴金母亲陈淑芬(后右一)和巴金外祖母陈汤氏及怀中巴金(前左一)</h5> 据考,李镛原配夫人汤淑清,咸丰六年(1872)生于四川宜宾,祖籍江苏武进。自幼工诗词画,师承外祖母赵书卿及三叔祖母陈季畹,室号晚香楼。其诗词被编为《晚香楼集》,亦光绪三十四年(1908)刻本《晚香楼词稿》。李镛继配夫人濮贤嫏,善工诗词画,室号为意眉阁。其精于诗词,同为濮氏家族文湘、文绮、贤妲四闺秀,被著录于多种诗目。其所作《蝶恋花•咏蝶》脍炙人口,被收入《南京诗文集》。其所著诗词被编为《意眉阁集》;亦光绪三十四年(1908)刻本《意眉阁诗词稿》。李镛幼女李道漪,巴金小姑姑,光绪十二年(1886)生于四川。其自幼工女红,喜诗词,室号霞绮楼。所著诗词被编为《霞绮楼仅存稿》。以上三位诗词存稿,均合刻于《李氏诗词四种》文集存世。<br><br>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产物,其早期最易受原生家庭的影响。李氏一门书香悠远,辈出饱学之士,且文学濡养高,文采亦斐然,子嗣成长均受耳濡目染。在新中国成立后,李家在政坛或文化界,尤巴金先生和他的侄子李致先生,更显卓绝。巴金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李致曾任四川省政协秘书长、四川省文联主席。他们秉承了嘉兴李氏家族的文化基因,又深受到巴蜀文化的影响,成为了时代的杰出人物。这既是我们走出浙江人的佼佼者,也是我们走进巴蜀浙江人的卓越代表。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巴金先生全家</h5> 巴金先生出生在成都,1920年考入成都外语专门学校,受“五四”新潮思想影响,加入进步青年组织“均社”,并在《半月》刊上发表《怎样建设真正自由平等的社会》文章,时年才17岁。其在1923年离开成都,先后去上海、南京求学,又于1927年1月赴法国巴黎求学,1928年12月回上海。从此,他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生涯。<br><br> 对于任何作家的作品而言,历史才是所有作品生命的试金石。在上世纪20年代后,在那场文艺复兴运动中,涌现了诸多思想进步的著名作者,对我国现代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那时,中华民族处于封建社会,亦受尽列强欺凌,国家积弱积贫,需要民族复兴,需要社会变革。于是,他们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而新潮的作品,用文艺复兴来唤醒大众,确实在当时起到了光芒万丈的伟大作用。同时,也有泥沙俱下,众声喧哗的激进声音,哪些非黑即白的思想意识,为日后社会的变革,留下了无穷无尽的后患。<br><br> 纵观巴金先生一生作品,就其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不光在战火纷飞年代,还是在和平建设时代,都没有世人非议或诟病,至始至终激励我们的中华儿女,去树立爱国爱家的情怀,去秉承求是务实的良知。正如巴老所说:“只要有少数几本作品,还可以流传一段时候,我心中的火,就不会熄灭。”<br><br> 据李老《茶楼“风波”》一文记载,1945年,毛泽东在重庆曾会见巴金时说:“在延安做过调查,不少知识分子去延安,与读过《家》有关。”这是可能的,当我研究浙东革命史,去探究父亲这代年轻人,为何能抛家舍财,且不怕牺牲,而参加浙东抗战呢!读到父亲的回忆录和笔扎时,同样提到受巴金《家》等著作的影响。可想而知,当年作品是多么深入青年的心,且又转化为爱国革命的动能。<br><br> 诚然,在新民主革命时期,他所著的《激流三部曲》《爱情三部曲》《抗战三部曲》等作品,带有强烈的自传性和思想性,既浓缩社会现象,揭示落后制度,批判封建专制,反映时代趋势;又传承了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讴歌了青年们的觉醒与反抗,激起民众昂扬激越去奋进,唤起社会洗涤血液去革新,展现文字艺术高雅亦优美,可言是镌刻中华民族历史上的文化瑰宝。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巴金先生全集</h5> 巴老又活过了浩劫,他所著的《随想录》文集,是改革开放新时期的力作。作品通过对其自己的检讨,以罕见的勇气“说真话”,显示出他人格的伟大,去重新唤起文人良心的脊梁,为中国知识分子树立了一座丰碑。作品发表后,一时风靡,洛阳纸贵。还为中华民族文化事业的发展,倡导建立现代文学馆,得到社会积极响应,体现出一位现代著名思想家和文学家的忧国忧民的胸怀。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致先生著《我的人生》</h5> 李致先生生于1929年,青少年时期,受“五四”新文学的影响,参加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学生组织破晓社,多次参加“反内战”的学生运动,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长期在共青团系统工作,长期从事文化出版工作并先后担任几家总编辑职务,还在四川省委宣传部、四川省政协、省文联担任重要领导职务。李老从少年起,直面了抗日战争,亲历了解放事业,经过了社会革新,历经了“文化革命”,还参加了改革开放前期工作。可以这样说,他的一生,饱经沧桑,久历世事,不仅从学生地下党员到稳健进取的文化官员,又从文艺爱好者到秉直勤奋的作家。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李致先生儿子著《巴金家族史考略》</h5> 李老这样对我说:“巴金老人曾建议他,公职在身时,不便畅所欲言。故尔,到60岁离职后,先后出版了《往事》《回顾》和《昔日》等文存。2014年,又在所写得一百多万文字中,挑选编出十多万的文章,出版了《往事随笔》散文集。”他亦说:“1942年,巴金已发表了《家》《春》《秋》后,回到成都时,曾为李老在书上题词:‘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当年他仅13岁,这句‘讲真话,做好人’的话,一直影响了他的一生。”<br><br> 翌年,李老14岁,他就读的高琦初中校庆,校刊选登了他的《偷营》作文,这是其第一次看到铅印的自己文章,不仅兴奋不己,而且有了文学的爱好。我认真阅读了李老的文集,在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们叔侄间的亲密关系,心思相通;在风格上,接受了巴金先生所倡导“说真话,把心交给读者”和“最高的写作技巧是无技巧”的创作思想。<br><br> 虽说李老有“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传达即文章”的才能与追求,但在写作上,真正要做到讲真话,楞是很难的事。尤其是政治运动中,或混乱年代里,在涉及对人的问题上,李老说:“不仅要与外部环境作斗争,还要与自己内心作斗争;在斗争方式上,始终秉持厚道,于人于己于事,务求真实,不做修饰。”<br><br> 在他的《往事随笔》文存中,体现了一位革命知识分子,坚持把理想信念与自己的历史担当结合起来,把个人叙事与社会变迁的实践结合起来,用这几十年人生的智慧与阅历,成就了这一鲜活的、真实的心灵史和成长史。为此,李老在2009年获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六十年荣誉奖章和证书;亦在2013年获“巴蜀文艺终身成就奖”。<br><br> 值得我们关注的,在颁奖词里,还提到李老继承巴金的说真话的文创精神,为历史留下一份珍贵的记忆。这可理解为巴蜀人民对巴金叔侄俩的肯定和爱戴,也是我们走进巴蜀浙江人的荣耀。<br><br> 五、桑梓同心<br><br> 李老对于嘉兴,他没有生活过,也不会说“吴侬语”,却有溯源之情,祖望之怀;对于四川,是他成就人生之地,有着绎思之念,守望之爱。然而,对于浙江与四川,都有他的先祖足迹,根脉相连,可谓桑梓同心,手足情深。他曾在2002年9月27日回家乡探祖,看望了祖籍旧址,了解了家族史迹,还受到嘉兴市政府黄兴华副市长接见,磋商了有关以巴金名誉的文化项目。谈到这些,李老记忆犹新,情深意切。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2年9月27日,李致先生等亲属回嘉兴省亲,与时任嘉兴市副市长黄兴华合影(黄兴华右一、李致右二)</h5> 当然,李老见我这位“川浙通”,想了解些浙江人在川情况。我也想借此机会,向李老作些介绍。自改革以来,浙江在川经商最少有30万人,四川在浙经商或打工约有260万人;近十年来,因市场变化,两省有不少人返乡了,能在当地生存的,将永久留下了。从古往今来历史看,这几十年的人口迁徙,除抗战逃难外,是最多的一次。这些生存下来的浙江人,多数是产业在四川,生活却在成都,可为安居亦乐业。目前,嘉兴在川经商有5万人左右,连续投资约有700亿。有巨石集团(在青白江区投资了32亿元)、海宁皮革城(在成都投资了13亿)等一批知名企业落户四川。2012年,在四川成立了嘉兴商会,从此,旅川的嘉兴人有了自己的家。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5年10月,成都嘉兴商会参加“嘉兴行”活动,时任嘉兴市委副书记、市长林建东,时任嘉兴市委副书记胡海峰接见异地嘉兴商会会长合影(前排左七林建东市长,前排左五胡海峰副书记,前排左六谢培杰)</h5> 李老既是清朝移民后裔,又是老一辈革命者。对于这些时代变迁,我们在交流中,都是感同身受、赞叹不已的。在历朝历代,我们是走出浙江的,不是科举官宦,就是戍疆军士,虽说有商客远贾,但人数相对少些。近数十年来,尤其是早期闯四川的,大多数来自浙江农村。他们依靠自己的勤奋,闯出了一片天地,成就了一番事业。如此巨大人群,可是空前绝后的。只有在伟大的时代,才有这人类史上文明的大迁移奇迹。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9月,成都嘉兴商会向大邑县教育局捐资助学</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左一杨学文局长,右一谢培杰会长)</h5> 在成都,浙江人皆有良好的口碑,作为家乡人的李老,也是引以为豪的。因我见证了川浙经济合作,就向李老作了介绍。浙江省各级政府自改革开放以来,一直推动和引导企业开拓四川市场;自1997年开始,中央确定浙江对口帮扶四川,亦以四川省开展“对内开放”的契机,推动浙江企业投资四川,鼓励在川建各类专业市场,办各种品牌产品分厂,兼并当地国有企业,掀起了持续一度地产业、金融业、服务业等投资四川的热潮。到目前为止,浙江连续投资四川不少于8000亿,当地安置劳动力约200万人。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8年9月,成都嘉兴商会召开浙江东西部扶贫协作座谈会。谢培杰会长与嘉兴援川干部等合影(前左三童伟强、前左四王坚、前右三余建平、前右四董振华,前右五谢培杰)</h5> 在落实中央东西部协作中,浙江省组织过三次大规模行动,且均走在全国的前列。一则1997年对口帮扶广元、南充两市12个县区,持续十几年时间;二则2008年抗震救灾,援建青川县,浙江全省援建资金超百亿元,其中政府直接投入87亿元;三则2018年东西部协作,援建四川40个贫困县,浙江投入财政资金48.6亿元,撬动社会资本40亿元,多渠道扶贫销售超124亿元,社会捐款物近8亿。在第三轮合作中,浙江选派了近百名公务员,嘉兴选派了8名,负责九寨沟、黑水等4个贫困县。这三次行动,历时有24年,带动一大批浙江企业落户四川省。如哈娃娃、香飘飘、纳爱斯、青春宝、中兴纺织、新财印务、巨石集团等等。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川浙商美术馆创史馆长袁海忠(左一)前往若尔盖看望援建干部-县委常委、副县长童伟强(右一)。</h5><p class="ql-block"><br></p> 李老听得认真,他说:“真没想到,浙江在四川做了哪么多好事,听了甚喜。同时,也让我感到震撼,我们有举国体制,有制度优势,能调动和组织起社会力量,集中财力办大事。我现在作为四川的离休干部,从心里敬佩我们的浙江人,为四川的脱贫攻坚和川浙东西部协作,做了如此扎实的工作。”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川浙商美术馆创史馆长袁海忠前往若尔盖看望援建干部(左一钟舅、左二王全华、左三童伟强,右一顾春华、右二姚根、右三袁海忠)</h5> 李老不光熟悉文化工作,也关心文化建设。我亦就商会搞乡贤文化,与李老进行交流。现在,浙江重视乡贤文化,型式多样,内容丰富,参与者多,影响面广,搞得红红火火。在四川,我们商会也在探索乡贤文化,通过挖掘与宣扬两省人文往来,增加会员企业的爱国情怀,由此来提高商会的凝聚力,更好地服务于社会发展。为此,我们希望李老及族人能关心并参与,共同弘扬两地乡贤文化,而贡献本家族的文化智慧。<br><br> 我与李老的见面是短暂的,但李老所讲述的家族变迁和励志精神,却深深地打动着我。这些故事,我想应该让更多走进巴蜀的浙江人了解,就是这块土地,养育和成就了我们浙江裔的世代贤俊。<br><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定稿于杭州家宅</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2021年3月6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