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岁时，我雕塑了这件《老妇人》，是一次偶然成就了这件作品。</p><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纪80年代我的大学生时期的某个深秋的一天，已持续了几周的人体课仍在进行，和往常一样，我和几个同学早早的来到教室，围着铁炉子烤火，等着女人体模特小宋的到来，好继续上人体课。</p><p class="ql-block">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女模特来，眼见整个上午的时间就要泡汤，旺火已将我们的脸烤得通红，使我更加的心急火燎，实在不能再等了，我跑出教室东一头西一头寻找女模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在寻找女模特的间隙，我发现距教室十几米外的地方，有一个瘦骨嶙峋蹲着的妇人不时回头关切的望我，我能明显的感觉到在她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渴求的光，我判定她是很想当模特的，当模特可挣到的钱，可以填补一些她卖葱姜蒜的不足。</p><p class="ql-block">我上前问：“老人家您愿意给我们做一下人体模特吗”？</p><p class="ql-block"> 我怕老妇不明白人体模特是怎么回事，特别解释当人体模特是要求脱光衣服的！</p><p class="ql-block">听罢老妇顿时矛盾，脸部的肌肉开始紧缩，脸色不逐渐变成黑红，在面部表情肌的收缩和挤压下，在黑红色的脸上沿着深纹出现了白黄色的曲线。</p><p class="ql-block">老妇嘴皮抖动着说：“我……不好意思去！不好去”！</p><p class="ql-block">但她的眼睛和身体却始终朝着我们教室的方向站定着不进也不退。</p><p class="ql-block">老妇很挣扎！虽自知己丑但她毕竟是女人，毕竟不可以向外人展示自己的衰老丑看的身体，别人知道了此事会怎么议论，老伴、子女晓得了又会怎么辱骂……</p><p class="ql-block">在生存和面子自尊之间，老妇选择了生存，她仍定定地站着，眼睛仍定定地看着我们教室的方向，多么需要一点点面子，一点点外力啊！</p><p class="ql-block">我说：“老人家我们是艺术学院，您给我们当模特是为了帮助我们，是为艺术做贡献做好事，再说了我们会给您钱的，不比您卖葱姜蒜挣得少，您只要站着不动就行，如果累了随时都可以休息”。</p><p class="ql-block">我说着，稍加了一点勉强顺势拉了老人一把，老妇便跟着我走进了教室。</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期待着，见我领来的是一位干瘦异形的老妇，一下哄笑狂笑起来，说：李钢你的口味太重了！太恶心了！太倒胃口了！说罢便离开了教室。</p><p class="ql-block"> 一阵嘲讽嘈杂之后，教室沉静下来，剩下了我和龟缩到角落的老妇，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像一只被带进人类世界的野猴。</p><p class="ql-block"> 我多想驱散刚才这群年轻人添加给老人的嘲弄和不恭啊！</p><p class="ql-block"> 我平静而温暖的看着她，努力将全部的善意传递…… 渐渐地老妇平静下来了，我和她聊着家常，老妇也将衣裤一件件的脱去……老妇并没有做好当裸体模特的卫生准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早期人类的气味，她年迈枯残的身体在铁炉子的暖流和暖色的映衬中逐渐清晰。</p><p class="ql-block"> 19岁的我第一次见到老年妇女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这确实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觉体验，我的确很难将眼前所见与生活中的美女和美术作品中的女神联系起来……</p><p class="ql-block"> 青春与老年、丰盈与干瘪，鲜灵活泼与陈腐僵硬的形象在我的大脑里不停转换……</p><p class="ql-block">我静下来看着眼前的老妇陷入沉思，她干瘪下垂的乳房，是为了满足子女们贪婪的吮吸，她变形的身躯是为必须活下去的艰辛，她满布的皱纹是因社会、家庭赐予的压力……</p><p class="ql-block"> 她也曾肤如凝脂玉骨冰肌，也能唤起男人们狂追的步履，如今她已被用完榨尽，仿佛成了一张飘零的纸和已被燃净的灰烬，任风吹尽……</p><p class="ql-block"> 老妇人因“丑”惊走了几位同学，使我有时间能心怀敬意和怜惜为她雕塑，我按着自己的设想让老人摆出各种造型，但始终不能让老妇表里如一，以我青春的心态怎么能设计出一个老年的姿态，我沉默了苦闷着，老妇见状有点担心了，又站在角落双手紧紧地贴着大腿外侧惶恐不安，</p><p class="ql-block">老妇也是初次在一个19岁男子的面前展现得到充分尊重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在十几天的雕塑中，老妇仿佛年轻了许多，甚至有了少女情怀，她可以裸体的在我面前踢毽，还亲切的叫我“李钢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