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 拗

世盛勇王景元

　　升五年级那年，我最要好的两个同学转到县城去了。他们走了，像把我的魂带走似的，我整天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母亲看到我魂不守舍，以为我生病了，总是在不停的问我哪里不舒服。我带着祈求的眼神告诉她：“我也想去城里念书。”

“ 咱村里不是念的好好的？你爹回来了你问他吧，看他有没有办法。”母亲不痛不痒唠叨着让我很失望，厚寄于母亲的希望也破灭了，呆呆地坐在门口望着蓝天，盼望着父亲回来。

一般情况，母亲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要让父亲来决定。在农村，男人在女人心中就是天，即使是再窝囊的男人也是如此。

快开学了，我总希望父亲天天回来，不过他只回来过两次，每回一次我都缠着他不放，可他金口玉言就是不发话。离开学时间越来越近了，可他还是无动于衷，私毫没有让我去城里念书的意思，我真有点着急。

又一天，父亲礼拜回家了，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再像往常一样缠着他，一直坐在那里心事重重听他和母亲说话，想和他们说说我的想法却总是插不上嘴。我的存在他们视而不见不屑一顾，让我很气愤，特别是父亲对我的转学避而不谈。回想起当时的我，也许是提前进入了逆反期吧。

我知道父亲天不亮就要去上班。那天晚上，我基本上没睡觉，一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总怕父亲早早走了。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几只小鸟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唱着欢歌，把我从梦里唤醒。好像对我说，快起床、快起床，你爹要走了，吓得我出了身冷汗，睁开眼睛感觉天刚蒙蒙亮，赶紧的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似乎一切正常。我蹑手蹑脚的来到了街门口等父亲出来，准备堵住他的去路，逼他答应我的条件。

父亲见我站在门口，他已心知肚明。想把我像以前一样随便哄哄就打发走了，不曾想我这次是认真的，做了充分思想准备的，决心也是最坚定的，任凭他怎么说都没用的，像中了邪一样和他不依不饶的。

＂咱们城里没有房子也没亲戚，也不知道去哪个学校，我还没有想好呢！你真不懂事。”父亲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想发火又怕吵醒了邻居。

＂你看人家四娃和俊生不是去城里念书了，我咋就不能去？”我据理力争。

＂人家们家里的情况和咱们家不一样，俊生他爸就在学校教书，人家四娃的哥哥就住在城里，离学校也近。＂父亲说的都是实话。

“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城里念书，嫌麻烦了。”我和父亲硬恁着。

“这次我去城里联系好了回来接你。”

“你骗人，都快开学了，人家四娃都走好几天了，我今天就要跟你走！”我跺着脚，没有给父亲留一丝余地。

“不行，不行，甚也没准备好了，我这回一定给你联系学校，然后再回来接你。”父亲用有点央求的口气和我说。

我俩在街门口僵持不下，虽然天还未大亮，看不清楚父亲的面部表情，但他恼怒的样子是可想而知的。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退一步的话，上学的事很可能就会落空，那天的闹腾也就会前功尽弃。所以说在某些时候心执意念据理力争是可取的。

我在家是老小，虽说家境不算太好，但有父母和哥哥姐姐们的呵护，尤其是父母亲特别宠爱我，从来没有训斥打骂过我，这也滋养了我任性的个性。因此我敢和他们说“不”，这次他们真是对我无计可施，也没有想到平时温柔可爱的“小绵羊”，一下子就变成了桀骜不驯的“小老虎”，判若两人的我令父亲大跌眼镜。

我和父亲在门口的嚷嚷声惊动了母亲，她本知道我的想法，可她和父亲是一伙的，赶紧起来想把我劝回家。我把母亲挡在了街门里，她看着我哭丧的脸，倒是没说什么，看着母亲左右为难的样子，更助长了我闹腾的劲儿，死死拉住父亲的自行车不放，摆出了一种不带我走绝不罢休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过，离父亲上班时间也越来越近，最后我竟用上了一哭二闹的刹手锏，母亲见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去城里念书，索性她也就顺水推舟向父亲摆摆手说：“你先带他去，不行了再回来。”母亲说完，直愣愣的看着我俩。

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父母措手不及。父亲一路上没啃气，大概是思谋着如何安顿我念书吧！

这年是 一九八0年九月。

父亲先是带着我到革命路小学，找到了教导处。那时转学和现在一样都要进行文化课测试，一个不知姓氏的老师给了我一份数学试卷，就是油印的那种，在来远考试时老师在黑板上出题，我们把答案写在信纸上即可，哪见过这种试卷，显得很不适应。知道的都写上了，不知道的大概也没蒙对。

时间不长，这个老师告诉我们因班级里学生多，桌椅有些紧张，你们去红旗小学看看吧。

简单的几句话把我和父亲打发出了校门。我们出了校门，父亲点了根烟皱着眉头抽了几口，或许是捋了捋刚才发生的事情，思谋了思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然后带着我向红旗小学走去。

命运的改变往往就在瞬间。

父亲拖着我，一路上闷闷不乐。坐在后椅上的我听到了他的叹气声，可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如果再用同样的方法把我推出来又咋办？也许父亲思考着和我同样的问题。

我在村里读书成绩很好，每年都是三好学生，还是少先队大队长，到城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念书的学校。从内心讲这种结果不能怪父母，是制度不公平，经济不平衡，陈旧的传统观念等因素造成的，这就是城乡差距。

读书，环境氛围特别重要。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说的都是这个道理。

母亲最辛苦，她既要种地还要带孙子。父亲在县城上班也管不了家里的事，大哥已成家并且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为了不影响他们工作，母亲把小侄女接在了身边。我和姐姐们把母亲的辛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和三姐放学回家不是和侄女玩就是割兔草，也算是帮帮母亲给家里添把手，学习时间几乎没有。看着我的同学有去县城念书的，失落感和嫉妒的心理油然而生，所以萌生了去县城念书的想法。

我家邻居卫民和卫红姐弟俩，人家放学了是在家里读《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等书籍，而我们却在看孩子割兔草，总觉得和人家有天壤之别，让我羡慕不已。

二哥当兵走时我十岁，他嘱托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他说他虽然是高中毕业，但正好赶上十年动乱，没有学上多少东西，所以希望我能真正学点知识学点文化，我们山里人唯有读书才能有出息，二哥的话在我心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他当兵两年，部队就寄来了三等功喜报，后来通过自学还考上了军校，我特别崇拜他，也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正思谋着，父亲让我下车，说红旗小学到了，我的心也随之加速跳动，紧张的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我抬头看到了“祁县城镇第二小学校”的校匾，不是红旗小学咋又是第二小学？后来才知道红旗小校是曾用名，她还有一个名称叫“二完校＂，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校门口是一个不大的斜坡，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平整，校门口周边都是民居，还有小商贩和小商店，印象中有些零乱。

父亲推着自行车，我跟在他的后面，右手还拽着父亲的衣襟，从来没有进过县城的我，大街小巷那么多，生怕把自己弄丢。从校门口向学校看去，校园里学生真多，正是课外活动时间，有追逐打闹的，有玩飞盘的，跳皮筋的还有在报栏前看报的，气氛十分活跃，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生怕和父亲走散，手心里浸满了汗水，把衣襟拽得更紧了。

父亲在大门口停下车，转过身看着我，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他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压力，隐隐约约还能显现出他内心深处的一种自责，还有一种为儿子拼一把的锐气。

父亲是一名普通工人，老实本分的个性决定了他的处事方式。孩子要在县城上学，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可对父亲来说却是大事更是难事。他在教育系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可用，也不曾思谋过把孩子们转到县城念书，让他们接受更好的教育，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本领。

他很认真地跟我说：“如果再考不上咱们还是回家念吧。”他说的很坚决。此时我也感到了父亲的无助，看着他愁容满面的样子，真想抱着父亲哭一场，但我忍住了，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从校门走了出来，他头戴一顶兰色的帽子，帽沿外露出了花白的头发，穿一身中山装，走路神采奕奕的。

父亲似乎和他很熟，向正面走来的中年人打着招呼。

“你不是北关程xx家的儿子？”父亲用一种试探的口气问对面来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下子站在那里，愣怔住看着我和父亲。

他也许是听到了他太熟悉不过的乡音，像按了电纽一样，一下子暂停在那里。

“你是？认识我爹？你们是来远的？”他也很热情地发出了一连串的问话，让我和父亲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熟人一样，有点意外惊喜。

话音未落，一口浓浓的来远话浸入了我的心房，能在这儿碰到家乡人，我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希望他和二小有一种关系，更希望他能帮助我入学。乡音把我们并不认识的家乡人瞬间凝聚在了一起，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也许此人和他爹长的太像了，父亲一下子就认了出来，也许父亲是为了我转学蒙的？我猜测着。

这时父亲已经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他就是同事的儿子，他面带微笑顺势答应着。

“嗯，我和你爹何止认识还很熟悉，我们一块儿在供销社工作过，自从他到县城后就见面少了，听他说有个孩子在教书，莫非你就是教书的那个儿子？你和你爹长的一模一样的，我们能在这里碰见，真是缘分。”父亲极力和他套着近乎。

“不客气，我正是他的二儿子，你们来学校有事？”他和颜悦色地问。

“这是我的三儿子，非要到城里念书，革命路小学桌椅紧张不收，我们就到这里来试试。”父亲有点底气不足地诉说着。

＂孩子念书是好事情，我是这里的副校长，咱们到学校里说吧。”

他们俩人的一问一答，让我看到了希望，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

在程老师的帮助下，我终于入学了，为我搭起了人生腾飞的平台，让我走上了人生的阳光之路。

城里学习八年，这八年不仅学到了知识，还提高了独立生活和解决自身问题的能力，还学会了与人相处的种种方法，等等，这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阶段，这个阶段为我的人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我的人生路走的比较顺当都得益于这一阶段的锻炼。

细细品味走过的路，执拗常常发生，但小时候那次不懂事的执拗成了我一生的愧疚，虽说慈祥的父母用海一样的胸怀容纳了我，但我总不能释怀。因此我一路走来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回报父母对我的放任，回报他们对我的付出。

作者简介

王景元 山西祁县来远人，祁县作家协会理事。军营摸爬滚打25载，上校军衔，已解甲归田多年。闲暇之余，执一支瘦笔，点缀生活丰富情感，力争使生活过得更有趣更有味。作品收于《昌源河畔》、《从天山到昆仑》和《麓台山文集》。

座右铭：奋斗，唯有奋斗才能拥有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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