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们这里,周遭是山,山下是坡,坡下是坎,坎下是溪,满是盎然的绿意。在葱茏的绿意中,开放最多是刺花。开出纷纷白朵的刺花,最佳的是春季——虽然,一年四季,刺花不断。</p><p class="ql-block"> 刺花,分不出学名。在我们这里,凡是荆条长刺,刺上长花,大如碗口,小似纽扣,或是伏地生长,随藤扭结,花朵细碎,统统称为刺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刺,不乏它的种类。像老虎刺,枚枚如同铁钉,粗大锋利,楞楞地横在茂密的叶片底下,一不小心,被它刺中,鲜血直流。它很凶,故称老虎刺。覆盆子的刺,毛茸茸的可爱,捏着痒痒。即使被刺了,麻麻酥酥,并不可怕。正因为如此,它的串串甜果,随枝而上,红到半空,被采撷了,只剩下带刺的空枝摇曳。杂七杂八的无名刺,它随着藤荆,四处爬行,可以长到路中间。光脚的行人,被扎进脚板,起先不觉得痛,越走越痛。用缝针去挑,针头使劲,猛力一挑,那是去除肉中刺之后的痛快淋漓。</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刺便有花。对刺花的品种,我们这里并不加以区别,似乎不屑区别。以为,只是白白的山茶、红红的牡丹、娇娇的月季、葳蕤的兰草、硕大的芙蓉、花枝乱颤的蔷薇……才称得上花。刺花不在花之列,是无名之花。</p><p class="ql-block"> 刺花的无名,并非坏事,加上它带刺,惹不起,就减少了被砍伐之苦。在山地野外,可以不长草,不长树,唯有荆棘,长得十分蓬勃:这里一丛,那里一堆;这里一挂,那里一屏。即便是高高的岩壁,也有它的行踪。刺,分明是霸气的豪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刺丛茂密,刺花跟着尽情绽放。季节里,那些有名的花儿竞相开放,但是,热闹一阵子,就寂寞了。唯有刺花开得很久,很久。仔细看,刺花并不难看。它的花朵饱满瓷实,它的花容妩媚可爱,它的花色嫣红姹紫,它的花枝摇曳多姿。即使在城郊,也可以长出几蓬茂盛的刺花,它的花容不亚于生长在深山中的神采。没有被侍弄,在喧嚣的红尘中,能够远离娇贵,保留野性和尊严,刺花着实可贵。</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多栽花,少种刺。</p><p class="ql-block"> 少种刺,不等于不种刺。</p><p class="ql-block"> 庄稼地不是人行道,偏有人图方便,走出道来。要让“此路不通”,种上几根刺,就禁足了。农村里,田间与田间,菜地与菜地,彼此的界线,也可以种上丛刺,各自为阵。有一处人家,门前通道,路开两边,种了半墙高的刺。刺荆横生,刮脸剐衣,磕磕碰碰走过去,让人生畏。他家女儿待字闺中,不知何故,门庭森严。老人家离世,女儿跟着挑货郎的跑了。不加修理的刺,长上门庭,长上门墙,后来长成蓬蓬勃勃的刺堆,把门户掩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栽刺也是栽花。乡村里,墙头上,田地旁,路两边,溪坝上,刺花开放了,那真叫好看。它一路开过去,一排排的整齐;它高高下下也要开出,就有了错落有致的风度。刺花把乡村装扮成一个美丽的花园。它的花,洁白无瑕,有雪的气骨;它的嫣然粉红,有火的热情;它的五颜六色,像彩蝶翩然起舞;它的神采飞扬,就是天上的云朵。它是一首诗,它是一幅画,它是一碗酒,它是一曲歌。人们目力所及,刺花妖娆可爱,于是,觉得生活有了靓丽,美意在胸,并不感到枯寂和颓废了。看,一瓣刺花轻轻地飘落,它离开荆条,穿过针刺,落入泥地,并不叹息,它把寂寞留给它自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刺花有刺,爱美的村妇自然不会去戴。村童不喜摘刺花,这是留个他们纯洁童心中一份警觉。村民,即便受过针刺之苦,他们手握锄头,可以让荆棘根除,然而,并非寻仇觅恨的对象。在这里,村妇提篮浣衣,可以让刺花香味一路追随。村童纵情率性,把刺花编进他们绚丽的童话记忆里。农人耕耘在田地,一起身,一抬头,近处远处,一屏屏的刺花,赏心悦目,疲劳全无,呵,这是自然的恩赐。</p><p class="ql-block"> 刺花,我觉得它是遗落在人间、没有被污染的最后一抹亮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