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归来听故事

行者无疆

清明归来听故事

我习惯了坐武昌Z38次列车，晚上出发早晨就到了北京西站，夕发朝至，一觉醒来就到了北京城。

清明节后的火车卧铺票很难买，大多工作在外的家乡人都有回家扫墓踏青的习俗，而且他们年龄都偏大，不太愿意坐长达五六个小时的高铁，所以软卧票就显得更加的紧张。 列车19：46分准时发车，随着列车轰隆轰隆的启动，车厢里也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房间对过下铺的是位说着一口普通话的中年妇女，她问我这边有没手机充电挿口，我就把自己正在充电的挿座让给了她，她道了声“谢谢”，就问我：“也是去北京吗？”我说“是的，”“回家扫墓吧？”我说“是的。”就这样我们就就开始聊了起来。

“我是去老屋里扫墓后回北京女儿家带孙子的。”由于疫情大家都戴着口罩、我也看不出她的年龄，估计也有五十来岁吧。我看到她除了一个大旅行箱、还有一个装水产品的泡沫小箱，又听到她接电话的洪湖口音，猜测她也是回家扫墓的人。

火车上南来北往的人多，大家萍水相逢下车走人，所以都设有什么禁忌之心喜欢聊天。她很善谈、所以我听到的基本上是她的自述。

……我六二年的，今年六十，已经退休五年。你问我老公这次怎么没有和我起来北京？他父亲病了，脑痴呆……

我退休后就来到了北京女儿家，也己经习惯了北京的生活。你说我的普通话讲得好吗？我可是上过老年朗读班、合唱班憋过来的哟。我们湖北口音蛮难学北方话，可女婿是内蒙人，方言孙子又听不懂，只有重新学习。为了教孙子学习、我把所有的文字全部注上拼音，先自己念标准了再教他。

我家的老公公今天八十六了，因为我们在他家是老大，所以老公公有病我们照顾稍稍多些。婆婆也还在，但她是我的后婆婆，今天也有七十四了，为人挺好的。说起来这个后婆婆还是我帮公公找的呢。

我当然见过我的婆婆，虽然他过逝的时候我们还没结婚，但老公出差不在家，小叔小姑年龄又小，还是我以儿媳的身份全盘操持把它送上山的呢，当时我也只有二十来岁、还是个小姑娘。

其实我们的婚姻父母是反对的。我父亲是南下的部队干部，祖籍山东，家庭条件在当地还算比较好的。对象是工人家庭，他也是个工人，弟弟妹妹年龄又小，嫁入他家还真是不太门当户对的。

结婚后我是既当长嫂又当妈，把两个十多岁的小叔小姑一起带了八年，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后来、 随着公公的年龄越来越老，孩子们也各自成人后，公公就越发显得孤单寂寞，和子女之间也没什么交流了，经常独自坐着发呆。我也有了孩子、再也不可能有很多时间去看他了，怎么办呢？

因为家里小叔小姑都是我带大的，我在大家庭中的话语权比较重，他们家大事小事都听我的主张。我就对公公说：找个老伴吧，一个人太孤独了。小叔小姑一听我说这话就都哭了起来，觉得我对不起他们的妈妈。甚至说：反正你们成了家，过自己的日子了，哪还顾得上我们的感受呢。

我一听他们竟然这么说我，立马发火了，说道：我不能只顾你们死去了的妈妈、我也要对得起你们活着的爸爸。你们反对可以，你们今天在这跟我表个态，今后谁成家后陪着爸爸一起过，尽到你们的孝心负责养老送终？我这一问，他们谁都不出声了。就这样，我开始张罗着给公公找老伴……

我对公公说：你不要找城市里的老伴，你一个工人，工资也不高，找个城市的老伴你会受气的。但也不能找个太乡下的，否则连个洗衣机都不会用您也蛮累的。就这样我托人找了个现在乡镇上的后婆婆，公公让我们叫她婶娘。

公公的痴呆是去年开始的。我去年接他们俩老到北京玩颐和园，导游向他们介绍石拱桥的风景故事时，他就发脾气、说这是我屋门口的李家桥，我天天都走，还用出钱请你来讲？我们发现他有点儿不对劲就问婶娘：他近来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婆婆才泪眼婆娑的说道，近期特别喜欢骂人，而且骂得非常龌龊，你们不问、我也不敢讲。

婶娘是个性格温和非常本份的人，与原婆婆性格反差极大，对公公也很好。当初进入公公家庭时我就跟大家订规钜：婶娘进门是来照顾爸爸、不是来照乎我们大家的，我们几子女从今以后一个都不准在家搭伙吃饭，偶尔可以、长期不行。

事后 婶娘心有不忍，求我别这样，不能说我一进门就把大家往外赶。吃饭我还是做得过来的。我说：不行！这个头绝不能开，今天我们在这吃、明天你那边子女就会说闲话，如果他们也提出要来搭伙怎么办？矛盾立马就会出现，今后这个家就别想好好过了。她听我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嗞声了。

婶娘是个农村人、没有工资也没有养老保险，今后公公走了怎么办？前些年国家有个政策、城市户口人员可以一次性缴纳三万四千元的费用买个，社会养老保险。我就把小叔小姑召在一起开会，提出要给婶娘买社保。他俩各出一万、我们出一万四，让婶娘今后老了有个基本保障。小叔小姑俩觉得没有必要，都表态说，父亲若先走了我们也负责婶娘的养老。我说不行，这不可靠，何况你们都有家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们个人能做主的，只有国家社保才可靠。

当我把这个决定靠诉婶娘时，她泪水涟涟的对我说好媳妇，钱我不要你们出，你们只把事情帮我办好就是积德了。这些年我也攒了四万块钱、这钱还不是你爸爸的、我又没有赚到一分钱。就这样我们解决了婶娘的后顾之忧。

公公和婶娘在一起生活也快三十年了，他们一直很幸福。有时小叔小姑也会在我面前嘀咕几句，说回家探望时看到桌上没什么肉鱼菜饭，不知钱用到哪去了。我就说，你们还年轻，到我这个年纪你们就知道了，再好的饭菜你也吃不下了。婶娘来我们家近三十年了，她的人品你们也知道，不是那种藏东家补西家的人。再说，她就是藏点私房钱也应该，如果一个保姆在家三十年应该给工资多少钱？何况她给你爸洗衣做饭，还陪你爸睡觉呢。我这么一说大家就都笑了起来，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去年清明我们去扫墓，看到有些墓碑上有三个人的名字、觉得很奇怪，就去问管理处，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说这是配偶死后又结合的家庭。原来还可以这样啊，真是与时俱进呀。

回家后我问公公：你百年后想和谁在一起，是婆婆还是婶娘呢？他楞了一下说，我不好说得，这要问你婶娘了。我就去问婶娘：你百年后是回原家呢还是在本家？如果在本家我们就买个三人合葬墓，一切都不用你管，只要你同意。婶娘大声哭了起来，她哭述道：未必我还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吗？

就这样，今年清明我们买了个三人合墓，先把一直存放的婆婆盒子安葬好了，所以回北京的时间就迟了几天，明天还要送孙子去上课呢。

火车出武昌后不久时就到了孝感站，车箱里上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年妇女，她一上车就坐在下铺床头上听故事。其间她时而不停的赞叹和羡慕，忽而又有欲言又止的羞涩，后来才知道她是个更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