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祖母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20年来,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一直历历在目。20年来,我们常常怀念起她老人家。</p> <p class="ql-block">祖母出生在1912年,是农历壬子年、鼠年;大清帝国宣统三年、中华民国元年,定边县红柳沟镇郭圪崂人氏。</p> <p class="ql-block">从我记忆时,已是文革后期。那时祖父已经被专政,属于黑五类,家中土地骡马牛羊已经入社,房屋果园财产已经被拆除没收充公,祖父母就生活在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房屋年代久远,檩子椽棒芦苇漆黑,土炕连着灶台,长着一双小脚的祖母每天就围绕着黑屋子里的锅台转。</p> <p class="ql-block">我们是个大家庭,兄弟姐妹三十几个人。在政治挂帅的那个年代,堂兄堂姐们读书后只能回家务农,但是他们骨子里都有艺术细胞,通乐器,能歌善舞,用现在时髦话来说就是文艺青年,大队部文艺演出队离不开他们。那时父亲在文艺演出队吹笛子,堂兄拉二胡板胡,另外一个堂兄和几个堂姐是演员,台柱子是著名的秦腔演员张桂英(也是黑五类)。这个文艺演出队虽然是大队部成立的,但是在周围小有名气,曾经在县剧院的礼堂里还登台演出过。到春节,还要到周边的村镇子巡回演出。</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生产队的劳动任务特别重,大人们起早贪黑,就为了挣那10分工,看小孩的任务就交给了祖母。炎热的夏季,祖母每每坐在院子的阴凉处或者老榆树底下,像老母鸡一样怀里呵护着咿咿呀呀哭着喊着闹着的小弟弟小妹妹们。我们大一点的孩子就围绕在奶奶的周围,在场院里捉迷藏做游戏追逐打闹嬉戏玩耍。60多岁的祖父是不能离开生产一线的,每天都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日子很苦,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祖父母那时候还单独生活,为了活下去,经常向穷亲戚们讨借,东家一升米,西家一升麦。那时候祖父就会套一头毛驴车,往返于讨食的路上。我坐在车上,一路听祖父哼着秦腔,听着那凄婉激越高亢的曲调,并没有感到生活的艰难与痛苦。相反,觉得在亲人的呵护下,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幸福。实在没啥吃的了,就把田地里的绵蓬草籽打回来,祖母用水淘了又淘,晾干,炒熟,领着我们一群孙子搡碾盘,碾成炒面吃。绵蓬炒面特难吃,但可以活命。</p> <p class="ql-block">夏天里麻雀特别多,我们小孩子就想办法捕捉麻雀。祖母有时候会给我们把麻雀清洗干净,在锅里边倒点油,煎着给我们吃。麻雀肉特别的香,尽管我们那时候只能吃到塞牙缝的那点肉。</p><p class="ql-block">祖母很勤劳,虽然不能到田地里边干活。但是,伺候一大堆孙子,还每年喂一头猪。祖母喂猪很细致,喂了整整一年,年底舍不得杀掉,被祖父吆到县城屠宰场交了公购粮,换回来不多的几个钱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60多岁的祖母那时候身体不好,各种疾病折磨得经常吃中药。我记得那时候煎的中药渣特别多,在院子里晒一大片一大片的。</p> <p class="ql-block">童年时代,祖父母外出走亲戚家总喜欢带上我,使我过早地知晓了沧海桑田楼起楼落,懂得了社会变迁人情世故。我那时候年幼无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尤其是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为此,还挨过父亲的打。</p><p class="ql-block">1975年春季,我到了上学的年龄,背上母亲缝制的用碎布头拼凑的花书包。祖母不识字,可她却可以用一只手上下翻动,"一五一十"地教我识数,做我的启蒙老师。</p> <p class="ql-block">1983年,祖父母和我的父母亲生活在一起。从此,祖母再也不需要围着那个小锅台转了。到秋收的季节,祖母还会到厨房里帮忙做饭,祖父会用一条扁担,一头挑着水,一头挑着饭菜,送到在田地里抢收庄稼的父母手中。</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已经好几年了,老百姓的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最起码已经吃饱了肚子不挨饿了。</p> <p class="ql-block">祖母性格特别好,在我们小辈的眼里,从没有见过和祖父拌过嘴。在庄邻院舍里,更是不用说的贤惠聪明好口碑。</p><p class="ql-block">祖母的儿女们很争气,大多在公家里做事,这也是祖母和祖父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情。</p> <p class="ql-block">1985年,家里翻修了五间瓦房。记得是暑假的晚上,在月光下,凉风习习,全家人围坐在场院里饭桌旁吃饭。祖父母情绪特别好,给我们讲述着几十年来家庭的变迁历史,皎洁的月光挥洒在他们黝黑的脸庞上,多少年来我都无法忘却。</p> <p class="ql-block">1987年暑假,祖父忽然中风病倒了,后来确诊为脑血管堵塞。这一年,父亲买了家中第1台黑白电视机,让祖父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电视这个新玩意。我到现在都认为祖父之所以能坚持到1991年古历8月去世,祖母功不可没。祖父去世后,祖母经常到坟头上祭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祖母对祖父的感情,让我们这些后辈们感到惭愧。</p> <p class="ql-block">1994年秋季,祖母随父亲到汉中定居,那时候已经82岁了,坐火车去,千里迢迢的,家人都很担心。祖母的身体却很硬朗,一路上一点都没有晕车。1995年的暑假,祖母不适应南方的生活,加上对家乡的儿孙们的思念,每每梦见堂哥的牲口丢了,羊病死了。这样,又回到了老家,临时和小叔父居住在一起。1996年的春季,母亲回到了老家,带着我的小女儿苗苗,祖母又和我的母亲我的小女儿苗苗三个人一起生活。祖母特别的疼爱苗苗,就和当年疼爱我一样。在家里,戏称苗苗是她的"小拐棍。"1996年底,父亲也回到了老家。从此,祖母又和我的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一直再没有分开过。</p> <p class="ql-block">1999年,我离开了老家到宁夏工作。走的时候,带走了我的小女儿苗苗。这件事对祖母的影响很大,她说她从此没有了小拐棍。可祖母很开通,她说孩子跟在父母身边还是比较好,念书学文化很重要。</p> <p class="ql-block">2001年正月,我春节探亲返回宁夏,祖母虚岁90高龄,身体还硬朗,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口的土墙边,不停地挥着手说再见。走的远远的,我转身看到她老人家站在墙边,隐隐还听到"再回来!”"再回来!"的声音。谁知,"五一"前后祖母突然病倒了。我"五一"回到老家看望祖母时,她老人家已经糊涂了,整日昏睡在炕上。暑假期间,我又赶回去看望老人家,她一个人仍然昏睡在炕上,时不时地说着胡话:"凉死了!""凉死了!"。我为祖母盖好被子,说:"奶奶,你知道我是谁?"祖母闭着眼,半响,喃喃地说:"你是好人,你是好人。"然后,又昏睡过去了。望着炕上骨瘦如柴的祖母,我心里特别难受。</p> <p class="ql-block">古历8月份,祖母去世了,弟弟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了老家,房子里灵堂已经搭起,二叔父坐在灵堂的旁边,平静地告诉我祖母临终时候的情景。我跪在祖母灵堂的前面,默默地看着躺在灵堂中的祖母。祖母好像睡着了一样,是那样的安详从容。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当时我怎么一点眼泪都没有。</p> <p class="ql-block">20年了。20年,弹指一挥间。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逝去了多少的人和事。伯父,二叔父,三叔父……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每年,我都要回到祖父母的坟头祭拜。在祖父母的坟前,就好像又可以聆听到他们当年对我的教诲似的。</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人世间疼我的爱我的祖父母永远不会再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10日晚于东城人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