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公

清清

最新出版的《灵台县志》里，外公、二舅的事迹赫然在列，简短的几行字概括了外公所从事的岗位，担任的职位，却不能尽数这一生的荣辱沉浮。

作为外孙女的我，从未走近过外公的内心世界，甚至连一场简单的交谈都没有。他的世界，对于我来说，十分遥远。我们并不相像，要说相似度的话，只有一对浓眉仿若，依稀能照见血缘亲情。

外公去得早，只有片断破碎的回忆，我记得他舟车劳顿，来平凉看我们，记得他要给我买衣服而被拘谨的我拒绝的情形。我对他的情感，敬重多于亲近。

外公爱读书，爱文化。幼年去宝鸡看他，办公室狭窄，东西都收拾得清洁整齐，透着一股子温暖舒适之气。书是最多的，书柜里都放不下，有许多还堆放在床头、案头。外公衣衫朴素，灰色的中山装洗得发白。花白的头发随意向后梳。手帕不是平整地叠着，而是团成一团塞在口袋，我在这些细节里读到，这些年外公对自己工作的专注，和对自己外在的漫不经心。他的一对浓眉，衬得人英挺俊朗，整个人多了凛然之气。再怎样不讲究，也掩盖不了内蕴的书卷气质与光华。

墙上有他的毛笔字，规矩中带着潇洒和温和，一如他的性格。 “丫丫想吃啥？”他殷殷问我，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温和，有暖意。离别经年，那形象有时会在记忆中浮现，像淡淡的光斑，倍觉清亮。

为给我们最好的陪伴，外公放下手中繁杂的公务，带我们去了西安动物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神奇的物种。我喜欢满山撒欢的猴子，一见便心生欢喜，外公给我找来喂猴子的吃食，让我投喂。乐呵呵的笑着，看着我尽情玩耍，耐心地守护在一旁。

其实，我当时看到的外公，已是从人生风雨里走出来的外公。文革中，外公被下放，关在牛棚，时不时还要挨批斗，在人们的相煎相迫中苟活，活得很辛酸也很疲累⋯⋯人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只有无奈听命。那段折磨给他落下了身体的暗疾，但并未挫去他的英气和锐气。恢复身份后，工作一路顺畅，副处级、处级，向上的步履迈得坚实，退休时享副厅级待遇，成为家族的荣耀和骄傲。

家庭的文脉是具有传承性的，所以，就有在音乐领域出类拔萃的二舅，还有退休后仍笔耕不辍的母亲，以及文采飞扬，年轻时写的《红楼梦赏析》让人拍案的大舅。未从文的小舅，在公安工作岗位颇有建树和声望，有外公当年的风范。

阴阳相隔，本以为一切已疏离。在母亲思量要不要把我的新闻作品集出版的某夜，她梦到了外公，身着绘有文字图案的衣衫，目光笃定，似有叮嘱之意，她理解为外公对此事的支持，于是就有了帮我出版的决心和坚定。

当母亲讲述着梦中的情形，不知怎么的，竟觉一切并非虚妄。

我深信，身体可以枯萎，腐化，灵魂精神始终不灭，你一定在哪里，注视着我们，敦促着我们。

不敢放弃自己，不敢沉沦。当我抬头向前奔跑的时候，我的心底一直存着这样一个希望，也许什么时候，我们会再度相逢。而那天，我要带着一路的风尘，我要带着岁月的奖赏，把别来的故事细细讲给你听⋯⋯

而那刻，一定是风儿轻柔，星河闪耀，时光无尽。人世劫波和无常全部止息，天地之间，只余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