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访友记（三）：如今的她

💐含羞草💐

三、如今的她

1）荷兰

荷兰，是一个非常有趣、自由开放、闹不清叫什么名字的国家 ……

既然来到了荷兰，俺就得对不起大家，先跑跑题，略谈点儿对这个国家的初次印象。不过，咱得事先警告大家：下面某些内容属成人（Adult-Only）级别，儿童青少年请暂且留步。

常言道：“名正言顺”。首先呢，咱得把这国家名闹清楚了，才能把话说顺了，您说是不？

荷兰，是由英语Holland的音译而来。岂不知，这并不是它的国家名，而仅仅是一片以阿姆斯特丹（Amsterdam）城为中心的北荷兰地区名。它正式的国家名应该叫：Netherlands。音译是：奈泽蓝子；其意是: 低凹地域。荷兰人称他们自己为Nederlanders （音译：奈德蓝德斯）, 荷兰语为Nederlands（音译：奈德蓝子），而不是Dutch（音译：大痴）。

荷兰人为了纠正英国人的错误，还专门在他们的国家名前加上了一个强调词：“The”，以引起人们的注意或重视。结果，荷兰人把“The Netherlands” 从1830年建国起，成双成对地用了一百多年，也没起到一点儿作用。叹！

这要不是领队导游提示纠正，俺这对世界历史一空二白的人，也得让这英语给“骗”糊涂了。这不，连中文也不得不将错就错地继续随着英语叫“荷兰”吗？

但是，在进荷兰国境之前，领队导游再三强调：在荷兰，可千万别对荷兰人称他们的国名为“荷兰”（Holland），要叫“这奈泽蓝子”（The Netherlands），否则，荷兰人会跟你急。

哈哈，看这话绕的！但愿俺舌头捋顺了，没把您绕糊涂了吧？

荷兰（呃，对不起，咱这里用的是中文，暂时是加了“保险”的：荷兰人读不懂咱中文，对不？嘿嘿），总结起来可谓：一高二物三怪。

首先是一个“高”字。荷兰是个名副其实的、与它所处低凹地域位置恰恰相反的“高”国家。

荷兰人是世界上平均个头最高的国家，也是世界上人均受教育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大多数荷兰人至少都会说两种语言：荷兰语和英语，有的甚至能说两种以上语言，比如邻邦国家的德语或法语等。

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Amsterdam）城里的房屋建筑就像住在里面的荷兰人一样，瘦而高。城里居民住房面积较小，还有更多的人长年累月地住在运河边小小的船房里。

瘦而高的建筑、船房和停泊的自行车

但是，荷兰的社会福利、公费医疗及免费教育等方面做得很好，人们的生活安宁和谐、幸福快乐。2010年，在“美世”（Mercer）全球生活质量评比中，阿姆斯特丹城排名第13位； 在此前的“现在想”（2thinknow）创新型城市的评比中，名列2009年度第三名。

所以俺称赞荷兰就一个字：“高”—— 人高、教育水平高、楼房高、生活水平高 …… 嗯，还得加上一条：在荷兰还能光明正大地、自由合法地、吸上一口儿（毒品或大麻），那精神头儿提得蹦儿高！不过，您要想得知其因，且听俺慢慢道来……

其次是二物：“水”与“木”。荷兰人视“水”与“木”为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两件最重要的东西。

咱先说说“木”吧。荷兰各式各样、精巧玲珑的手制木钟，木船和传统的木屐鞋闻名世界。还有其它更多的木制品，像硕大的风车，奇特的木屋等，咱就不赘述了。

至于“水“呢，待你到了阿姆斯特丹，不用多说，你就会看到无处不有的水的作用。

荷兰整个国家地域平坦低洼，Amsterdam（阿姆斯特丹）是从荷兰语Amstelredamme演绎而来，顾名思义，即Amstel河里的水坝（dam）。

尽管阿姆斯特丹位于海平面上一丁点儿，但环绕它的多数地区都低于海平面，有些地区甚至低于海平面6.7米。

据说，这些被称为Holland的整个地区，即低洼地区的意思，多年来还在继续下陷。为防止海水入侵、河水泛滥成灾，城外的水坝不得不定期加固，以致又高又大又多。

阿姆斯特丹,又美称为“北威尼斯”。这是因为它拥有一百多公里长的人造运河，九十座岛屿，以及一千五百座桥梁。十七世纪城市规划的人造运河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圈圈地环绕着市中心舒展开来。

阿姆斯特丹城市的部分俯视图

十七世纪是荷兰的黄金时代，在世界上贸易发展创新史里，阿姆斯特丹那时既是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也是金融和钻石中心。在欧洲，荷兰的商业资本属最高金融中心之一，阿姆斯特丹也被全球化和世界城市（GaWC – Globalization and World Cities）研究组织认知为阿尔法世界城市。

“水”，一年又一年，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一派商贸兴隆、市场繁荣、经济昌盛、蒸蒸日上的生机景象。

最后，咱要说说这无人不晓的荷兰三大“怪”：自行车、咖啡店和红灯区。

在阿姆斯特丹,人们常常这样形容这座城市：每三米深的河水里，包含三分之一的淤泥，三分之一的水，以及三分之一的自行车。

是的，荷兰全国的自行车使用量占全世界总量的十分之一。

在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运河岸边、桥边扶栏，停泊的自行车到处可见。尤其是中央火车站那六层楼可容六十万辆自行车的停车场里，每天停泊的成千上万架自行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亮光，其宏观壮景，能让人惊掉下巴。如果拿咱中国各大城市的骑车量和阿姆斯特丹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阿姆斯特丹中央火车站停车场

中心火车站停车场的内部

在中心火车站停车场里有着上下两层停自行车的泊位。说实在话，打算在这里停自行车，我会担心两件事。一是，在密密麻麻停泊的自行车里，很难找到一个空的停车泊位。其次是，待你千辛万苦地找到一车位，停好车后。回来取车时，你会迷失在自行车的海洋里。花几个钟头，不但有找不到自己车的可能，而且自己也可能迷在停车场里打转找不到回家的路！

难怪在阿姆斯特丹大街旁，小桥扶手拦，到处都是停泊的自行车。

走在阿姆斯特丹街上，任凭你浑身上下长满眼睛，都不够使。冷不防地，就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一辆飞快的自行车，让你躲闪不及。俺就差点儿被自行车撞倒在地。

那天，俺正在街上跟着旅游团队听领队讲解，只听到一骑车的小伙子对着俺大喊一声“注意！” 俺躲闪不及，只觉得车轮擦着俺的脚后跟，同时俺的身后感觉到“嗖”的一阵冷风，待俺反应过来转身瞧时，那哥们早已混入浩浩荡荡的自行车车流之中，无影无踪了。

在荷兰，行人要防骑车的，骑车要防开车的。

1992年，霞刚到荷兰没多久，骑自行车时就被车撞晕了过去，造成轻微脑震荡，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住了一晚。因为脚也被撞伤，出院回到家后，她卧床好几天才能下地。至今，也无人能够回顾证实当时现场的情景。

她后来得阿尔茨海默氏病是否与这次事故有关，仍然是个问号？因为阿尔茨海默氏病多来自于遗传，但是霞却无家庭病史；加上她在四十多岁时，病情就比较明显了。她这种很早就得六、七十岁以上老年人才可能得的阿氏病，实属特例。但病因至今不明。

其实，荷兰最吸引世界游客的景点之一是其它俩大“怪”：咖啡店和红灯区。

在荷兰，咖啡店有Café和Coffee之分：Café 店卖咖啡，而Coffee店既不卖咖啡，也不能卖酒。

那么，你要问了，Coffee店卖什么呢？卖大麻（Cannabis）和软毒品（Hashish，Marijuana ……）。

特色的咖啡店

有趣的是，荷兰与其他欧洲国家相比，却是吸毒量造成伤害最低的国家之一。

这大概是因为，在荷兰，经销商们可以合法地销售那些危害较轻的软毒品，如大麻和迷幻蘑菇等，从而避免了吸毒者去寻求更危险的毒品。所以，在荷兰，死于酗酒的人多过吸毒（合法和非法）的。

荷兰人认为酒精比大麻更危险。因此，在荷兰的Coffee店，卖酒犯法，卖非污染的大麻产品和软毒品给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却是合法的。

嗯，俺悄悄在这里坦白一下：要不是领队导游带着大队人马走得太快，俺怕跟丢了的话，俺可真有点儿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进去逍遥享用亢奋一下。嘻嘻。嘘— 别声张。啊？

荷兰的红灯区就更刺激了。

在那里除了性用品商店，脱衣舞俱乐部，成人影院和同性恋街及俱乐部外，更让人惊掉眼珠的是沿街妓院落地大橱窗里的那些妖媚百态的妓女们，她们穿戴得少而又少，打扮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地招徕顾客。而这一切都是受法律保护的。

在荷兰，妓女被视为一种职业，她们不但要向政府定期交税，而且也能享受公费医疗、银行贷款、买卖房地产等各种正常职业人的待遇。

哦，对了，我们还碰到一奇景：那天我们跟着领队导游参观这些地方时，见到一位中年大汉，当街正中，四肢落地，一上一下地认真做俯卧撑呢。两旁橱窗里，那些身上仅挂着三丝两缕的女郎们，像是正在为他打什么赌，相互嬉笑打闹着。过往的游客们，纷纷绕开那大汉，走到街道两旁，好奇地看着他，讥笑着他……咳，好可怜的痴情大汉啊！

如今，荷兰的红灯区早已获得国际声誉。在这些红灯区的大街小巷里，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旅游团体或个体游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像欣赏活体艺术似地穿梭走过……

红灯区的窗景

九月十九号那天是漫长的一天。

按计划，我们清晨四点起床，搭出租车从旅馆赶到伦敦滑铁卢（Waterloo）火车站，与旅游团会聚；然后，随旅游团的旅游车一同乘船穿过英吉利海峡，走了英、法、比利时、荷兰四个国家，在下午两点左右抵达阿姆斯特丹市。

接着，我们就是这样，晕头转向地走过了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拜访了三三两两的咖啡（Coffee）店和红灯区，懵头懵脑地在运河上乘有机玻璃大窗船顶的游轮钻了无数个大小桥孔，稀里糊涂地在餐馆里灌了一通记不住名的荷兰酒，享受了一顿一道又一道说不清配料的荷兰大餐。直到午夜，我们才晕晕乎乎半睡半醒地回到旅馆就寝。

途中我们已和领队打好招呼，说第二天脱离团队。临睡前，领队告诉我们，这座旅馆位于机场附近，为方便飞行员，旅馆餐厅一天24小时营业，所以，我们可以吃了早餐再走。

第二天又是漫长的一天。

清晨五点整，房间里的定时闹钟和提醒电话（领队主动打来的）同时响了起来。我和先生一跃而起。

匆匆洗漱完毕，打好各自随身携带的双肩背包，将俩沉重的行李箱放到了事先与领队说好的地方，好让旅游车帮我们把行李箱带到当天的终点旅馆。

然后，我们便轻装速速去楼下餐厅，三下五去二地吃完了自助早餐，和飞行员们一起，搭上了旅馆去飞机场的专用面包车。

下车后，我们在机场内的火车站里买了去E市（Enschede）的火车票，登上了约定好的六点五十分的火车。

待我们刚找到空座位坐下后，火车就启动了。我立即给霞的先生斐然斯发了个“一切按时”的短信。

这时，我俩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注】本章所有照片摘自网络



2）疗养院之访

尽管荷兰与德国相邻，但荷兰人却没有学会德国人的认真和严谨作风。

也说不清那天是偶然事故呢，还是经常发生的事儿。我们的远程快车晚点了十分钟（后来得知是信号灯出故障了）。结果，待我们转下趟短程慢车时，错过了计划中的衔接班车。等我们到达终点站E市时，比和斐然斯约定的会面时间晚了近20分钟。

事先，斐然斯安排来接站时，已多次告诫我们说，E市的火车站很难找到停车位。他只能开着车，一次次地在火车站门口兜圈子，直到看到我们走出站门，才能迅速载人上车。

尽管，我已将火车晚点的消息及时给斐然斯发了短信，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焦虑和不安。

没想到，我们一下车，就在车站里面看到了温文尔雅的斐然斯和在荷中国留学生的代表，来自湖南的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小月。

我们相互寒暄，简略介绍后，就一同走出车站，上了斐然斯的车。大约一刻钟左右，我们就到了疗养院门前。

The Bruggerbosch 疗养院

Enschede市与德国边境相邻，是荷兰东部的一座最大城市，也是省府。

2000年5月13日，E市发生了一场重大的鞭炮火灾事故，造成23人死亡，周边大片建筑均遭摧毁。此后，E市一直处在大型的重建工程进展之中。

E市曾是当地纺织工业中心，随着纺织行业转移到劳工廉价的国家后，E市经济日益萧条。

后来，E市利用本市特温特大学旁边商业科学院的优势，将此城转为了一座商业创新的技术中心城。由于特温特大学的名望，E市也称大学城。

疗养院就坐落在与德国遥遥相望的E市城郊边上。

这是一座2006年新建成的痴呆病人疗养院，而疗养院本身已有60多年专门护理痴呆病人的历史了。

这座疗养院是由6幢住宅楼区及中央大楼组成，共拥有34间小房，每间小房有6间独立卧室。整个疗养院坐落在一片绿荫葱葱、恬静安逸的花园树丛中。

我们跟随着斐然斯走进了第一道大玻璃外门。

斐然斯告诉我们，要等到那道外门关紧后，他才能按开门按钮，打开第二道进入会客厅的大门。

斐然斯在会客厅里向前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我们进入了电梯，去二楼找霞的房间：市场街一号。

这所疗养院有意将院里6幢住宅楼区用E市6条最熟知的街道为名。这样可以使痴呆病人感觉到他们正住在E市的家里，而不是在疗养院里。同时也方便让他们凭着老记忆找到方向，记住他们各自的房间。

走出了电梯，找到了房门号，面前又是一道紧关着的门。

斐然斯为我们打开了门。

门开后，我们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的右手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六间独立卧室，卧室门口贴着主人的照片和姓名，霞的卧室是第六间，紧挨着走道尽头的会客室兼厨房。

霞所住门前的门牌号

门前，著名的荷兰木屐鞋上写着：市场街一号。左边是门铃和对讲机，右边是住房六个病人的姓名，两男（荷兰文：dhr.即先生）四女（荷兰文：mevr.即太太）。霞的名字列在最后一排：mevr. Faase-Lin (法瑟-林太太，即：法瑟是霞先生的姓，林是霞的姓）。

没想到，卧室里没人，霞由护士伴着出去散步了。斐然斯便回身出门去找霞。

在斐然斯出去的空挡里，我不得不按捺住急于想见到霞的迫切心情，抽空先在四周拍了几张房间照。

房间里的单人床

这个床，可以像医院的床那样，随意放上放下。很方便。床边墙上贴着许多家庭照片，很是温馨。

墙上四周到处挂着不同的家庭照片和他们的新婚照。

新婚照 —— 在教堂里，有上帝作证，我们相互宣誓过：“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我发誓一生要永远忠诚地爱你。”

斐然斯·法瑟先生做到了。我向你致敬！

床脚设有一个小型洗漱台

床头对面角上的小电视，还设有两个单人沙发

没一会儿，就听护士说：霞回来了。

我立即往大门口望去。

尽管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我第一眼见到那行动迟缓、面部表情痴呆、判若两人的霞时，我还是吃了一大惊，心里忍不住一颤。

为了掩饰住吃惊的表情，我疾步向霞迎了上去，我拥抱着她问好，高兴地告诉她：

“我是荣荣。你还认识我不？我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看你的。”

她，仍然留着一对齐腰的辫子，还是记忆中那头乌黑润亮的美发，鬓角前额上竟然找不出一根银丝。大概是因病活动量减少的原因，她看上去显然比以前胖了许多。但最让我痛心的却是她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和痴呆的表情。

我顾不上等她回话，就兴奋地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先向她转达了赖老师和每位同学对她的问候。

我边说边挽着她的手臂，缓慢地随着她走进了她的房间。

待我俩坐定沙发后，我拿出来我们的同学纪念册《春天且驻》，告诉她那是她的一份，开始一页页地为她读了起来。

“让我们走进这本画册，看看那时的你，看看那时的我。” 我给她朗读着王公达同学写的《感言》。

“那时是卅多年前，我们相聚在春天，我们分手也在春天。

卅年有多长，问问额头上渐起的皱纹，问问面颊上岁月的风尘；卅年也太短，我们活得太过匆忙，来不及感受、来不及酝酿。且让我们暂时驻足，回到记忆里，回到心底最深的皱纹中……”

我看着霞在静静地听着，脸上还是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和表情。

“她听懂了吗？或许是太文学化了？”我心里疑惑着。

我翻过一页，给她解释着我们今年8.18的同学聚会，读起了王建军同学写的《邀请书》：

“……同学情是真挚的牵挂；同窗谊是无悔的情义；同学聚是温馨的相会。……”

她还是一声不响，脸上还是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和表情。

“怎么办？或许旧时的照片会引起她的记忆？”

我迅速翻到了《难忘七七》的一章，开始如数珍宝似地让她看着一张张老师们的照片。

我一边翻着老师们的照片页面，一边问她：是否记得教我们《高等代数》和《群伦》的方启明老师？是否记得赖在抗老师？我这次来看你之前，赖老师还特意让我转达他对你的问候。还有教《常微分方程》的黄永年老师、教《计算方法》的王月舫老师、等等……特别是我们的班主任李金华老师，你还记得她吗？

突然，她打破缄默，看着我，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开口回答到：“不记得了。”

其实，这是她在那天说出的唯一的一句整话，而不是一个单字。

曾有过类似经历的我，可以体会到，能说出一整句话，对她来说，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哈，有进步！我得到了鼓舞，立即翻到《七长八短的人生》一章，开始一边翻着同学们一页页卅年人生总结和生活照的个人页面，一边读着、讲着每个人毕业后到现在的事业、婚姻、家庭等现状。我在努力帮她回忆着……

霞还是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我翻到崔秀新的照片页面，提到小崔的名字时，她突然扑嗤地笑了一声，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但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原样。

我不甘心地又翻到下一页，仍在继续努力，帮她回忆着……

直到我翻到李卫平的页面时，我告诉她李卫平病逝的消息，她“噢”了一声，表示震惊外，就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那怕是在《斑驳的身影》一章里，看我们在校园里的旧集体合影照，也不能引起她任何反响。

又过了一会儿，我感到她有点儿坐立不安，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于是，我问她：“累了吗？”

“累”，她回答到，像是答非所问。

但我回想到我在病重时，一动脑子就头大的情况，我理解，她能耐心地坐上这么久，已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我迅速合上了纪念册，将书放到她的腿上，告诉她，这本《春天且驻》是同学们让我专门带给她的，可以留下来，以后让小月（在荷大学中国学生会）他们给她继续读。

可是，她却双臂自然下垂在腿上，毫无本能反应，无助地看着双手可触的纪念册，而无能为力。

啊，我竟然没注意到，自始至终没见她抬起过双臂，或动过手指。看样子她的大脑已不能灵活自如地指挥她的上肢了。

一阵悲哀掠过我的心里，我迅速地掩饰着难过欲涌的眼泪，拿起纪念册，交给了她先生斐然斯，由他收藏保管。

我搀着她从沙发里站起身，告诉斐然斯说，她给我讲中国话，说她累了。

但是，霞却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斐然斯，等待着他说话。

斐然斯用荷兰语问她：“是否想带我们四处走走看看？”

“咳。” 她立即点头答道。

“她似乎很喜欢与人散步，但是她知道我是谁吗？”我心里纳闷着。

幸亏我是在一个多月前有意锻炼过，每天早晨走半小时路，体力略有增强，否则，我的体力可能还不如她呢。

看到这点，我为她略感欣慰。只要见到了老同学，完成了同学们赋予我的使命，至于她是否认出我来，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了。

我挽着她走过走廊，正要开门时，她却停了下来。我纳闷：“她改主意了吗？”

斐然斯立即心领神会地从墙上贴着她名字的挂衣架上取下来她的外套，要给她穿上。

我一下反应过来了，立即抢过她的外衣，用英语对斐然斯请求道：“Let me, please!（请让我来）”

说实在，一个在我脑海里活灵活现的人，今天突然落到了这种像婴儿一样，处处要人扶持照料的地步，我还真的不能一下适应。

我再次强忍住了涌上来的泪水，一边低头给她穿着外套，一边掩饰着我心里的酸楚……

我们一同坐电梯下了楼，斐然斯向前台女士用荷兰语打了个招呼说：“我们要带病人出去散会儿步。” 便带我们走出了大门。

门外，新鲜的空气里夹带着初秋的凉爽，在温煦的阳光下，疗养院四周花园一片花红草绿，恬静优美。可我却无心欣赏这一切，心里像有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一边挽着霞的手臂缓慢地走着，一边无视跟在身后的人，毫无保留地向她讲述着我这三十年来的生活经历，我的儿女、家庭、以及我的身体现状。她默默地听着，还不时地发出了不同的单音感叹声，这让我感到了一点儿宽慰。

路上，我们还碰到了在散步的另一群病人和护士们，他们用荷兰语向霞打着招呼，而霞只能用她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和表情做回答。

我们绕着疗养院转完了两圈后，斐然斯又带着我们回到她的病房，霞引着我们直接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会客厅。

这是一个兼带厨房设备的会客厅。客厅里坐着一些病人们和护士，正在看电视。斐然斯向护士介绍了我们，那位护士转过身来对霞用英语说：“Your friends come to see you. You look so happy today. (你的朋友来看你，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啊)”

霞笑着，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这疗养院环境很美，设备相当不错啊。”我用英语对那位护士赞叹道。

霞听到后，满意地笑着，转身又将我带回了她的卧室去参观。

我顺着她的目光环视着卧室的四周，这才注意到了她床上方镜框里挂着基督教会的中文祝福祈祷语。我转身告诉她，我也是基督徒。她“哦”了一声，表示惊奇。

时间，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无情地流逝着，一下滑到了我们的分别时刻。

我们让小月照了几张合影后，我一刻也不放松，紧紧地挽着霞的手臂，恋恋不舍地带着她向门外走去。

我和丽霞最后一张合照

走到电梯口时，斐然斯打开了电梯，一边走进电梯内用手臂挡着电梯门，以防门自动关闭，一边对想跟着我们一起进电梯的霞说：“不，不，你不能进来。”

我一下子意识到，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分手了。

想着同患绝症的我俩，这一刻可能就是我们的永别时刻，我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一下子紧紧地抱住霞呆板的身体，放声恸哭了起来……

当我不得不走进电梯里时，我不忍心面对霞，便背对着电梯门，听着电梯门无情地将她关在了门外，我的心里一阵阵地绞痛。

待我们出了电梯，走向大门，回头转向有机玻璃栏杆的二楼望去时，我们看到霞仍然带着她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焦虑求助地向一位护士走去……

斐然斯告诉我们说：“没关系了，护士会照看好她的。”

疗养院里的一角陈设着的模型：

荷兰的村庄风光

我们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由斐然斯开车将我们送过荷德国境，在德国边境的一个小火车站Gronau上车。

在这不到十分钟的车路上，我速速地在后座和小月交换了各自的电子邮箱地址，以便今后随时保持联系。

我又强忍住一次次涌上眼眶的泪水，向小月交待着下次他们探望霞时，能为她做的事项，等等。

说着说着，火车站就到了。

在欧洲，穿越国境线就像走邻县一样方便自由，我们的车子一路没停。不但没见着一个海关卡，甚至连在国境线上一个“欢迎来德国”的牌子都没见着（真失望！哪怕是德文），就稀里糊涂地到了另一个国家。

斐然斯和小月送我们走进火车站，看着我们上了火车后，就挥手告别了。

这是一趟短距离的小火车。车内没有停车站名的电子显示牌，也没有像在荷兰火车上一路荷、英双语报站名的服务项目，而是用德、荷双语报站名。但是，每个车座后面的口袋里装有火车时间表。所以，顾不上去想别的事情，每当火车停站时，我们就立即紧张地找车站名，数着还剩几站该轮到我们下车转车的车站。直到一小时后，我们顺利地下车转车，坐上了需要四个多小时后再转车的远程火车，车内不但设有停车站名的电子显示牌，还提供德、法、英三语报站名的服务项目时，我们这才舒了口气，松弛了下来。

这一松弛下来，霞的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就立即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心知肚明，她那表情不仅仅是由于阿氏病的缘故，而是服用了一种抑制情绪激动药物的结果。

自从我亲身经历了服用抗忧郁症药后的过敏、迷幻、停药综合症的梦魇后，我深知这种药物的厉害。

这种药物不但能把正常人变痴呆，而且还能控制人的面部表情。

在我服抗忧郁症药期间，尽管我向他人呈现着一付平静快乐的面容，可我的心里却在翻山倒海，压抑憋闷。

那时，最让我恼火的不是不会笑，而是不会哭。哪怕我心里在流血，想狂喊，而我却无力表达发泄，我的面部表情永远是平静的。

所以，我称那段时间是我“最黑暗的日子”。

回想到自己与白血病搏斗的经历，以及霞的现状，这时，突然一股强烈的悲伤向我袭来，我迅速地用火车时间表盖上脸，闭上双目，任凭无声的泪水如出闸般的洪水涌出眼眶，流下脸颊，浸湿衣襟……

我心里默默地喊着：“永别了，我的好朋友。上帝保佑你！”

（未完待续）

📕【文章系列目录】📗

荷兰访友记(一）: 记忆中的她

荷兰访友记(二）：网站日记里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