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艺文创的美篇

见桦

原创长篇纪实文学《母亲》 十一 爷爷寿辰 作者，见桦 作人无甚高远事业，摆脱得俗情便入名流；为学无甚增益功夫，灭除得物累便超圣境。 一一巜菜根谭》 爷爷六十大寿。曾家这几天来了几拨客人。有远房的舅奶和一些平时少有来往的表叔们。这些亲戚们都入与我们同住一栋房子，分居于偏房堂屋的叔叔家，商讨爷爷寿辰之事。爷爷寿辰，是叔叔提议，放出风声，一心要隆重操办的。其实我和我哥心里清楚，这些平时少有串门的远房亲戚，之所以突然对爷爷寿辰之事热忱起来，是因我的母亲此时已荣升公社党委副书记了。这一国家干部的职务，于当时这些亲戚们觉得彷佛或多或少都沾上那么点光。当然，亲戚们有这种心态也不足为奇。我的曾祖是读过几年私塾的。我记事时，在我叔叔谷仓旮旯里，常能翻看一些巜三字经》巜增广贤文》巜千字文》巜曾国藩家书》巜荀子、劝学》等书籍。曾祖又会点拳脚功夫。百里外的古城一大户人家用山区云雾茶叶去汉口码头贩布匹，贩食盐等，一定会叫上曾祖护行。这种护行就是镖头护卫的作用。一旦遇上什么山贼或土匪，便能挺身出头护卫。曾祖父就是如此赚了一点钱回祖藉建起了方圆几十里响当当的两偏一正的曾家瓦屋。曾家瓦屋之所以响当当，是因为曾家瓦屋建在一个山坳回垅弯里。这回垅弯的小山脉由远方雪峰山主峰蜿蜒而来。如果倚于主峰远眺，这分叉的小山脉曲折起伏，还真有如一条婀娜多姿向前缓缓蠕动的大莽蛇。很早以前据说有个看风水的大师途经此地，说这个回垅弯就是一把太师椅，两旁扶手清晰可见。曾祖建的正堂就在弯口正中，坐北朝南。太师椅左扶手曾祖就此建了进正堂的槽门，相当于北方四合院前的门簪。槽门两旁的木柱子特别粗。进槽门的门槛有用青石垒成的台阶，槽门两扇木门上像模像样镶嵌着两个硕大的铁环。有如某大户人家门簪上的铁环，供访客或登门者敲打以示告知主人有人造访。曾氏祖屋这么一个布局，当然是我曾祖辈们的一种希冀和寄托。希望曾家世代门丁兴旺，子孙发达。至我爷爷辈，还真的是门丁兴旺。香火缭绕，人来客往。爷爷有六兄弟八姊妹。抗日战争至解放战争时期，我听闻我的六爷在爷爷辈里脑子属于最灵泛的。除吹拉弹唱外，还会打几套醉拳。方圆百把里，谁家“红白”喜事欲奏个热闹，就请六爷前去舞弄几套拳脚。一阵吆喝或叫好声响过之后，六爷就揣着主人打发的几升大米或几块光洋钱币回家，添补生活上的短缺。一家生活如果仍然难以为继，六爷就主动被“抓壮丁”，入国民党军队服役，换得点小许粮食一家人糊口。我听母亲说六爷被抓三次“壮丁”，抓一次干了不久就跑回了家。抓了跑，跑了再抓。最后被抓了壮丁后，就杳无音信了。我的六爷离家杳无音信后，其他几个爷爷病的病故，或劳累过度去逝。曾祖建起的响当当的瓦屋就只剩下爷爷一人在延续香火。爷爷生了二子。我的父亲和我的叔叔。我的父亲和我的叔叔都是憨厚之人。没读过书，只会舞弄锄头扁担。曾家瓦屋很长一段时期门庭冷清车马稀...... 满屋子人在商讨爷爷六十大寿操办之事，爷爷走了出来，在堂屋前的坪上踱步，昔日一切不禁浮现于眼前。“老爷子，回屋去吧，一屋子人都在等着您表态呢。”爷爷闷声踱步，望一眼走出屋外的远房亲戚，“嗯”了一声，仍凝视远方蜿蜒起伏的山峦和连绵的叠嶂。他此刻思绪万千，心潮起伏难以平复。他知道这些亲戚们上门，对自己寿辰如此热忱和关心，一半因素是冲我母亲这个公社党委副书记这个职务光环来的。可是此刻这个儿媳还在公社开会，她对自己寿辰又有怎能的看法和考虑呢？爷爷对我母亲是很赏识的。曾家的重要事爷爷往往要听听母亲的意见。屋里人商讨热烈，爷爷屋外不断踱步。屋里人谁也不知道爷爷此刻心里对自己六十大寿是怎样考虑的。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清瘦。一米七的身材很精致，腰肢挺拔。眉淸目聪，很慈善。平时言语不多，寡语多闷，憨厚老实，朴实又低调。从平时他的言语中透露，爷爷虽然没上过什么学校，但其言行及状态无不透出几分儒雅。所以他对《易经》《道德经》巜风水学》之类的之言片语或点滴信息很感兴趣。这些信息于他是很敏感的。他觉得一个人的寿辰低调为佳，张扬过大，如果命里注定无此福缘，会反而折寿的。爷爷并未看重自己六十大寿一定要有个什么热闹的形式。他喜欢淡雅清静。他就曾放出过风声：自己六十大寿叫上两个儿子和孙孙们炒几个菜，吃碗面条就心满意足了。如果邻里或哪个亲戚非要上门表示，爷爷是要出外“躲”寿的。“老爷子，您把我们辛辛苦苦拉扯大，您六十大寿，作为儿子，如果不适当表示表示，心里这个“坎”要我们如何过？还有，在邻里乡亲们面前，儿子的“脸”往哪搁？现在我们俩兄弟都坐在这里，一些亲戚也在，您老就表个态，您的寿辰究竟如何操办？”爷爷进屋后，我的叔叔从荷包里抓把切好的烟丝，装在爷爷用小竹杆根雕成的烟槽里，说着递给爷爷。爷爷点着旱烟，吸了两口，咳嗽一声：“你们这番心意，我领了。邻里乡亲就不用劳烦惊动了。你们兄弟两家人一起炒几个菜，下碗面条坐一起吃吃，我心满意足了。”这时远房一亲戚抬手在桌上抓把花生，一边吃，望着爷爷，说：“那哪成。老爷子辛苦了大半辈子，要好好表示表示。再说，人生有几个六十........？”爷爷抽着闷烟，低头不语。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我的父亲。父亲手握竹杆烟枪，一口接着一口的吸。他偶尔咳嗽几声。爷爷此刻心里是非常苦楚的。爷爷很清楚我的叔叔，他的一家人劳动力充足，一年从生产队里按工计酬分得的粮食，可以堆满大半间粮仓。栏里猪肥。鸡鸭成群。为爷爷寿辰操办几桌酒席，那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爷爷知道我家境况；我的父亲从小靠为别人打零工一一去纸厂造纸为生，田地活于他，手上功夫是很差劲的。再说，他的身体欠佳，生产队出工率低，分得的粮食自然少了大截。每年未至年底，家中便无米下锅。常常靠母亲从牙缝里挤出点工资，拿到生产队买工分，方可换回点口粮。因缺粮少食，偶尔喂得的猪，一年到头长得六七十斤就是不见增膘。鸡鸭更不用提了。爷爷六十大寿自家物资是拿不出手的。按当地习俗，爷爷寿宴，所有开销，我父亲和我的叔叔他们俩兄弟应平均滩派，各人一半的。花费多少出多少。这让父亲怎不泛愁呢……满屋子人讨论热烈，父亲吸烟不停。众人见父亲长时间不语，一远房亲戚问我哥：“爷爷大寿，你妈妈的意思......？”“我妈妈说了，爷爷大寿，不便惊动邻里乡亲。就自家炒点菜，表示表示祝贺。”刚上学，还只有七八岁的我的哥哥，见父亲愁眉紧锁，搭话说。哥的话刚说完，一远房舅奶不知为何突然生起了火气，便气愤地冲我哥吼。说哥不懂道理，没大没小，大逆不道。不孝。我哥争辩说这是我母亲的意见，他没说谎。按传统习俗，爹亲叔大；娘亲舅大。爷爷这样的大寿，如何操办，宗族规矩：最高决定权是舅爷或舅奶。其余人只能服从。舅爷或舅奶此刻就是老佛爷。舅奶此刻坐在那，按宗族传统，必受众人之尊。我哥的这番话，她觉得是对长辈不敬，更是对她不尊。她起身一边愤怒地冲我哥吼：没大没小，沒教养。一边气势汹汹追着要教训哥。这事很快让我母亲获知了。母亲忙放下手中工作，趁亲戚还未离去，叫上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匆匆就赶回家里，立刻召开家庭会议。母亲说：“爹在上。您老人家六十华诞，是儿子儿媳及孙辈们最大的福份。作为儿媳的我，理应倾其所能，置办酒宴召集乡邻亲友以示祝贺。但是作为您儿媳的我，身为国家干部，一个人民公社的党委副书记，职责在身，此事不宜我为之。如果我为了，老百姓对我们干部会有怎样的看法？我这个副书记的形象又会有怎样的影响？爹是个懂道理，识大局，很慈善的人，这点不能不明白。再说，我就那么点工资，您儿子的猪栏也赶不出一条像样的猪啊！鸡鸭稻谷就更不用说了。”屋里的气氛很沉重。爷爷不语，闷头抽烟。一口接着一口。母亲双目移向舅奶：“舅妈，我父亲大寿，讲宗族规矩，娘亲舅大，您长辈在上。您可全权作主。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酒席我们家要出多少，我哪怕借，或向别人乞讨，这个份子数该出也要出。就凭您长辈一句话。”那个要追打我哥的远房舅奶躲开我母亲目光，沉着脸不语。母亲继续说：“舅妈，我的儿子，您的外曾孙就说了这么句话，您说他没教养。俗话说，子不教，父母过。我夫妻二人今天要好好的领教领教舅妈的教诲。我儿子有什么冒犯，不懂事，冲撞了您舅奶奶，您舅奶奶可以告诉我，由我去教育。您外曾孙才七八岁，您追打他，俗话说，打狗欺主。我这个外甥媳妇，是拿了别人的东西？还是偷野汉子了？您舅妈现在可以当众说清楚啊！可以打我一顿啊……”母亲的话说得轻，却字字珠玑，句句戳心，如雷贯耳。我不知道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对事情拿捏得如此精准，能戳中要害和核心。逻辑性强，思维缜密，滴水不漏。闻者此刻感觉屋里仿佛响起一声闷雷，气氛愈是沉重。特别是那个远方舅奶，脸一阵白一阵青......母亲就是有如此聪敏的智慧，勇气，和适当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在母亲心里，人穷志不短。人穷不可以让人瞅贬。大队支部书记见此，忙从灶房提来一壶茶水，给每人面前杯子倒满茶水：“老爷子大寿，做儿孙的召集乡邻亲友，办几桌酒庆贺庆贺不为过。可是老爷子的儿媳身为一个公社的党委副书记，这身份不容许她这么去做。在那个位置上要以身作则才好说话。再说，书记也就那么点工资。一家生活就那么个样子，比起大部分家庭算是困难的。我的意见还是按您儿媳说的办。你们兄弟俩一起表示表示。晚辈对长辈的尊重和孝心，体现在平时。什么生日大寿弄得再好，平时没做好也无意义。”“酒席就不要摆了。也不惊动邻里和亲戚。你们兄弟俩炒几个菜，再下碗面。我心满意足了。就这么定了。”爷爷拿起烟杆敲敲，说完走出了屋外。“爹，您老人家大寿，我们家虽没打算置办酒席。但我心里巳有了安排。待我去县城开会，给您买点好布料，做件衣服送给您老人家的。”母亲走出屋外，对爷爷说。 不久，母亲借去县城开会之机，给爷爷做了件当时方圆百里开外都难得一见的高档“灯芯绒”面料衣服。我常常能见到，爷爷穿上我母亲做的那件灯芯绒衣服，在曾家瓦屋前的坪里，踱着步子，目光望着远方。脸上挂满愉悦。可谁知道，我的母亲给爷爷六十大寿做的那件灯芯绒衣服，是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工资买的。那时我就想：母亲因饥饿患上的胃病，又要复发了，病苦又要折磨我的母亲了。我的善良的母亲！我的可怜的母亲！我的伟大的母亲！ 〈未完待续）下篇，黎明惊呼 作者，见桦。网络作家。出身农民，扒过牛粪插过秧。穿过军装打过枪。坐过办公经过商。曾有小说诗歌见诸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