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之一。它不仅是人类自身得以繁衍生息的重量因子,也是人类精神文明得以传承不息的关键质素。它的存在,让人间的烟火多了丝丝温软,让冗长的历史有了片刻浪漫。翻开《诗经》的扉页,那浸漫着紫罗兰格调的男女挚情,给中国文学史的源头染上一层或浓或淡的忧伤和欢喜,以至无数的后来者,在水一方,伫立,徘徊,思索,追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是编者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使然,《人教版八语.下》前半册就编排了四首《诗经》的经典之作,其中三首为爱情诗。读罢掩卷,耳边隐隐传来的是一声声“关关,关关”雎鸠鸟的鸣叫声,眼前浮现的是一个女子俯身采荇的曼妙身姿和不远处一名傻傻凝望的男子……印象最深的是,莫过于那个踯躅于城楼眺望远方的女子。她的目光穿过榛莽,越过山河,千百次苦苦搜寻某位心仪的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时交通不便,联系不畅,出门积日难返,音讯无法顺达,加之诸侯大小纷争不断,一朝分别也许就是天人永隔。所以文学中有关思念的主题,较之于今人显得更为深刻沉重。《子衿》中的女主人公,以一种感天动地的凝眸,跨越千年的时空,洒落情思的雨,濡湿了无数后来者的心境。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在诗中被女子热恋着的男子,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他能让美丽的女主如此魂牵梦萦,情意缱绻?</p> <p class="ql-block">诗无明语,引人遐思。闲来无事,试将求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子衿》选自《郑风》。我们知道,《诗经》文分风雅颂,其最初功能是作为词乐唱文来传达那个遥远时代的社会心声。如果从社会阶层的角度来区分的话,“风”者,民也。因此《子衿》所描述的指向,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事。我们也可从诗中探知一二。比如“青青子衿”“青青子佩”中的“青青”,是介于蓝和黑之间的深色调。如此色调的衣饰,应该是劳动人民所专有,耐脏耐用不显眼。在古代,地位越高,衣着越华美,文饰越多繁,甚至是权势的象征。而《子衿》中的男主,衣着和佩带皆为青色,色调和花纹均没有变化,由此也能证明他的身份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在那时的奴隶社会,底层人民面对的是贵族的无穷无尽的盘剥,因此,难以想象,在那两千多年前物质瘠乏的时代里,竟有如此丰盈的精神世界,不禁让人感慨唏嘘。反观时下,物质成了真情的坟墓,车房成了牵手的理由,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倒退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么,身份低微的《子衿》男主,为何能让一个痴情的她“悠悠我心”“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呢?为何能让一个本该待字闺中勤勉女红的她在城楼上“挑兮达兮”望眼欲穿呢?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大的魅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我就男主的职业属性或个体特质揣度一二。</p> <p class="ql-block">民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里说的民工与现代民工本质上是有区别的。现代民工是出于个人意愿从事有偿劳动的平民。而古代民工是指服“力役”之人。中国古代统治者强迫平民从事无偿劳动,“力役”之词早于徭役,更早于劳役。综合先秦的文献记载,力役之法有以下规定:一家有七人则三人服役,六人则两家五人服役,五人则两人服役。大规模征发力役时,每家只征一人,其他人为余夫(预备役)。田猎、逐寇、伺捕盗贼时,则凡属服役的人要全部出动;年龄“国人”自二十岁至六十岁,“野人”自十五岁至六十五岁。五十岁就可不服力役;力役的日数也因年岁的丰歉而定“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丰年三日,中年两日,无(荒)年一日,凶(灾荒)札(瘟疫)之年无力役。《孟子》则有“力役之征”的记载。以后历代徭役名目繁多,办法严苛,残酷压榨人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服力役的角度而言,《子衿》男主的民工身份可以排除。因为服役时间不长,三五日可回,且是国家任务,不能逃避,所以诗中女主人公的两次“子宁不”式的嗔怪就没必要了。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孟姜女》式的苦主,寻夫未果而哭倒长城,那种不安常规出牌的力役不仅时间长,还不管保命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征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谓“征夫”,是指服兵役。征兵制即征招义务兵,说白了还是免费。力役免费倒还也罢了,出的只是力气;兵役出的却是命。当兵大多是国家强力所逼,情非得已。如果不逼,就没有花木兰的传奇故事了。对现在人来说,服兵役是一项光荣而伟大的使命,一人参军,那是全家光荣啊,适龄人不踊跃才怪。但在冷兵器时代,战乱频繁,死伤巨大,捐躯概率高。加之人们可以在诸侯国之间随意迁居,家国意识淡薄。没有了精神动力,就没有了当兵的内在源动力。征兵制在中国古代广泛存在,几乎各朝都有,比较明显的三代、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但是我们不要忘了,古代是农耕社会,农耕靠的是人力完成。年轻人当兵了,谁来种田?更别说还要掉脑袋,所以大家都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硬着头皮上。一个挥戈跃马风光无限的将军背后,埋葬的是无数的忠骨和精魂!长平之战四十万冤魂,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也只是沧海一粟。“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的悲剧,在古代史上则是时常上演。兵役,是压在古代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有亲人上战场的家庭,也只能自求多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此,《子衿》男主的征夫身份也大可排除。因为如果他是的话,女主人公就不会埋怨男主不捎讯息,不看望她,而是焚香祷告心上人的平安了。</p> <p class="ql-block">流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人说:“立隆以为极,而天下莫能损益也。” 古人认为,只要个人遵守礼法,下位者顺从,上位者昌明,就能维持社会安定没有动乱。这是不可能存在的状态,流民的出现就足以说明。造成流民的原因大致有两个:天灾和人祸。天生灾象,旱涝无定,加之水利设施的严重匮乏,农民只能靠天吃饭。人口增加,若遇歉年,则生流民。当然,像李冰那样的水利天才和都江堰那样的跨世纪工程,对百姓来说是千年一遇的福气,大多数华夏先民在天灾的面前只有被动承受的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祸,最主要是指战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和平时期的横征暴敛,繁重徭役,百姓苦不堪言;战争一来,抓壮丁,抢粮食,王师叛军所到之处,田地荒芜,壁断垣残,百姓流离,饿殍遍野。流民们带着仅存的生之希望,背井离乡,随波逐流,故乡在他们的眼里,是撕裂不愈的伤口和挥之不去的阴影。回乡不过是一场幻梦,轻触即破,一醒即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由此观之,《子衿》男主的流民身份,亦可除之。否则,女主的期盼,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冷却,待无望之际再生出新的希望。然诗中那般呼之欲出的灼心之痛,像堰塞湖一样无法排遣,又谈何淡忘?</p> <p class="ql-block">北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北漂”一词无特指,也可是“南漂”。“漂”者,无非是指离家外出闯天下立事业的人。这样的人,在古代不在少数。但大多都是凭借自身才学,远赴他乡投门依附,攀结高枝,<span style="font-size: 18px;">以期获得荣华富贵。</span>吕不韦门客三千,皆是难得的文人武士。但极少有孔夫子那般志向的人,游历诸国是为了兼济天下,造福苍生,以实现平生抱负。如若《子衿》男主是游历天下的“漂”,那境界就高了,女主的翘首以盼和默默付出就有了强大内生动力。但女主的侧面表现,却让我们对男主的游学身份存疑。因为有志于天下的大丈夫,心爱之人定有襟怀。且他出门前应会言明此行时日不短,女方则不会太过期盼,但《子衿》中两个“宁不”,则与这般推理大相径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除去以上这点,“漂”可能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凭手艺吃饭的劳动者,开个店或者打个工什么的。牛羊趋水草,人则向富地。为了生计出外创业,一般是前往富庶之地,才有发展空间。《子衿》选自《诗经.郑风》,郑地在黄河一带,而中华文明最早就发源于黄河流域。换言之,黄河流域的郑地,是当时中原地区最富庶的地区,如今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沿海广东福建等,在当时还是荆棘丛生、连大雁都不愿飞过去的瘴疠之地。如果男主千里迢迢从河南“南漂”去务工,不是寻死就是脑袋有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以,男主的北漂身份亦可排除。</p> <p class="ql-block">渣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渣男是所有时代的产物,即使古代一夫多妻,但还是盛产渣男。根据“用情不专“这个概念,那么古代大部分男人几乎都算“渣男”,因为他们根本做不到一夫一妻或者从一而终。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当时的制度决定的,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一棍子打死人。有人说大文豪苏东坡一边写着“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另一边续弦纳妾照行不误,他是渣男吗?天知地知我不知。杜十娘的不幸,也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既然渣男无处不在,那《子衿》女主是否恰巧遇上?当无法排除可能性的时候,就只能理解为必然。渣男的共性就是花言巧语,许一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承诺,这对于涉世不深、情窦初开的闺中女子来说,无异于“幸福来得太突然”。那纯洁无瑕的心灵,开始了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构想。于是,有一天男子托词离去,顺便就带走了女子的梦幻和魂灵。在这种情况下,诗中女子的嗔怪,埋怨,等待,就有可以依托的缘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还有两个问题必须面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是男女主人公是如何相识的?这点没什么不好解释。《水浒传》里一根叉棍,就让潘金莲和西门庆成了一对生死冤家。生活中的巧合无处不有,许是人群中的一次回眸也说不定呢。二是男主有什么资本可以成为渣男?这点也不难理解。男主的相貌肯定是不错的,否则初识之后也只能混迹人海无处可寻了;由此往下捋,如果男主遇到白富美什么的,变心剧情就是真情出演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此看来,给《子衿》男主带上渣男的标签,是比较稳妥的。但思忖一番,我这折腾大上午,竟得出这么一个的结果,不免让人心酸。然世事难测,人固有命,不凭他人意愿而变。我们能做的只有默默祝福“在城阙兮”的古今男女,在擦亮眼睛的同时,得上天眷恋,成美满姻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诚然,于文学而言,正因为有了未果之果的悬念,才使得《子衿》一类的诗文给后人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才使得在岁月的彼岸,总有人隔着风雨在眺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