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荷塘月色

<p class="ql-block">我喜欢水,但不喜欢大海,大海见过很少几次,这么浩瀚的水对我这样一个高原人来说理解起来并不容易,老实说还有点儿瘆得慌,所以算起来我以为最好的风景,第一是湖,第二是江河,再往下是溪流,池塘也好。</p><p class="ql-block">人当然都是亲水的吧,羊水里寖了那么久,对于水,我的喜欢不是与什么什么相比更喜欢水,不需要在什么前提下才喜欢水,我这喜欢就是最高级的喜欢,最后的喜欢,没有备份没有退路。</p><p class="ql-block">因为我内心狭窄,浑浊,停滞,常常感到淤积的焦虑,由来已久,没法自救,直到目前好像也无人能救,水虽然也不能,但有相当的缓解之功效。茫茫的,清透冰凉的,波光粼粼的烟波,涓流,是老天开给我的方子,得了这个方子一生受用。</p><p class="ql-block">少女时代非常迟钝。那时的苦恼都不具体,或者是很多具体叠加而成的泛泛的凄惶。我家的家风家训很严厉,但从不给什么压力,‘不上学的话,未来能干什么你自己去想,想好就行。’都这样开解我,后来我也这样开解女儿。我出去爬山,借口去‘想’。爬了好远,沿着山脚一直爬到山顶,一直没有停,实在累劈了,才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坐下,脸朝远方背向街市,从形式上把一切抛到脑后。小矿山很破旧,偏一点的地方还有蛮荒的气息,路上的车多是卡车,疯狂是它们的天职,卷起的滚滚沙尘如同一条黄龙蜿蜒盘旋在山路上,久久不能散去,路人若无其事的淹没在这黄尘中,都是憨人,光顾着劳碌奔忙。</p><p class="ql-block">山上的洪水更蛮荒,80年代的一场泥石流灾难使得山里溪水的水质和水位都不稳定,有时泥沙俱下,有时冰凉碧透,水大的时候能漫过防洪沟的膝盖,水小时防洪沟露出了脚踝,像一个人尴尬地站在脚盆里 。</p><p class="ql-block">水很‘湍急’,水声却小,盯着沟里的波浪看,才会看出水的情绪。水清净的时候波浪都是窄窄的镶边,纯白色,层层叠叠,如织如绣,像内衣的花边一样细巧娇美。人说‘浪花嬉笑’是贴切的,专指这类清欢,水和防洪沟相遇,两下都是温柔寒暄,笑逐颜开,继而依依惜别。水浑急的时候可是两样了,镶边变宽了,泛着昏黄污灰的泡沫,横七竖八,像肮脏枕套上的荷叶边,粗针大麻线草草缝就。遇到防洪沟像是在集市上一头撞个满怀,两边都是暴脾气,上来就动手,好不容易被拉开,也是边走边回头骂骂咧咧。要到很远的地方才安静,深流吞没了情绪。</p><p class="ql-block">参加工作后,工厂坐落在盘龙江左岸,右岸有大片的菜地,岸上站着一排排巨大的桉树,就它能这样独挡一面。依着渐高的地势依着巨树,修了一座木头屋子,屋子当然粗陋,但我觉得相当浪漫了。从桥上望去,它脚下是水头上是树,水边杂草深茂,树上雀鸟栖息,出门与岸边土路相连,既在尘世,却又出世离尘,它独自就包含了一首诗,‘枯藤老树昏鸦……’诗里最末说‘断肠人在天涯’,不是在说我又说谁。</p><p class="ql-block">那时空气不坏,站在岸边能看到穿金路上的车流。可由近到远两岸都是菜地,没有什么建筑,能建立清晰的透视线,一条江流着流着就被青雾接走了,没了。漫漫青雾写出来是雾,实际上还是一个没有。我趴在栏杆上,胳膊隔着衣服也被水泥里掺的粗砂硌得厉害,我觉得很好,疼痛和苦难正相配。那时对未来我没有想象力,没啥希望也就谈不到绝望,我只有与我同等体积的空洞,而且没过多大会儿,我的空洞也被青雾接走了。</p>